在平井鎮等了半小時,隆昌發派出去的干警偵查得知陳發財開車回云山去了,齊然和兩位同學就搭下一班中巴車到云山鄉,接下來準備步行上鳳頂村。
說來就有這么巧,剛下中巴車沒走兩步,后面嘀嘀嘀的喇叭響,扭頭一看正是上次送齊然三兄妹上鳳凰頂的宋老耿,只不過這回人家沒趕馬車,開了部半新不舊的農用小四輪。
“呵,老耿叔,您這是鳥槍換炮啦?”齊然笑呵呵的打招呼。
宋老耿笑得合不攏嘴:“這不是修路嗎,我尋思著等路修好,小四輪拉東西可比馬車來勁兒!哎呀,林市長可真是個好官,說到做到不糊弄咱老百姓,剛開春上咱鳳凰頂的路就開修啦,哈哈哈…”
其實上鳳凰頂的道路早就有了,只是路面條件不好,除了越野車稍微好點,別的車開著就夠嗆,有的地方還得下來推車,所以宋老耿一直使喚著馬車。
春節前林為民下來視察,回去市里就撥了筆款子,區、鄉兩級又分別湊了點,鳳頂村再出了些人力,道路整治就快馬加鞭的開始了。
市里撥款數目并不多,在常務副市長林為民也就舉手之勞。作為一個內陸城市,東川前些年企業破產工人下崗,市里的錢袋子相當緊張,所以拿不出什么錢來修路。最近這幾年經濟形勢好轉,龍泉煤礦成功改制又帶來一筆活錢。財政上面就寬裕了很多,撥點資金修路不算啥大事。
然而在大半輩子趕車走這條路的宋老耿,乃至鳳頂村村民心目中。卻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道路修好,進出山變得更方便,山貨拉出來賣的價都要高一截,還有現在好多地方都時興農家樂,鳳凰頂這么好的風景,路要是修好了,還怕城里人不成群結隊的來?
當官的只要實實在在為老百姓辦過事兒。就總有人念著他的好,宋老耿這種老實人。話匣子真打開了就一時半會兒合不上,猛夸林市長是個好官。
吳建豪聽了就小聲嘀咕:“原來林嫣的爸爸口碑這么好。”
“我們龍泉煤礦改制也多虧他呢,大家都說他是這個!”范韋一邊說一邊豎起了大拇哥。
齊然暗暗點頭,林為民固然不是什么高大全的完美道德模范。他同樣也會玩點官場權謀,搞點形象工程做做秀,但他有底線,他能沉下心干一些踏踏實實的事,老百姓對這樣的官就已經很滿意了。
宋老耿把車停在路上和齊然聊天,雖然鄉鎮公路車輛很少,終于后面也有司機摁喇叭催促了。
“瞧我,年紀大了就是話多,”老頭子訕訕的笑了笑。大手又把車子一拍:“不用說,我就知道你們去鳳頂村,找同學小梅的!上來上來!”
三位朋友上了車斗。老耿在前面開車,后面就熱鬧了。
范韋擠眉弄眼的,聲音稍稍壓著:“嘿,我的齊然哥也,原來你來找過小梅!”
“哪個小梅呀?”吳建豪裝傻充愣捧哏。
“讓我想想,是三班的李雪梅。還是五班的陳瀟梅?”范韋故意賣了個關子,然后抖包袱:“嘿嗨。我知道了,除了一班的小宋妹妹還能有誰?”
齊然和這兩個禽獸沒什么好說的,只是伸出腦袋看看車斗外面,然后“邪魅狷狂霸酷拽”的冷冷一笑。
倆逗比頓時菊花一緊:“你笑啥?”
“我在想把你們兩個從車斗踢下去,摔不摔得死?”齊然壓著手指劈啪響。
范韋、吳建豪順著齊然目光看去,盤山公路外側是深不見底的山谷懸崖,兩貨頓時腦袋一縮再不吭聲了。
這條路的硬化還沒做,不少人正在施工,前期工作已經把狹窄的路段拓寬,危險的路段也被加固,宋老耿把小四輪開得順順當當。就是路面還沒鋪好,車子顛簸有點嚴重,到達鳳頂村的時候,齊然他們從車斗下來都有些暈乎乎的。
春夏之交的鳳凰頂,與上次臘月天的雪后初晴大不相同。近處的坡地種著玉米,山居民舍錯落有致,稍遠的山嶺上松柏水杉郁郁蒼蒼,盛開的野花點綴其間,真像一處世外桃源。
范韋和吳建豪第一次來,伸著脖子貪看四面的美景,齊然干咳了兩聲,這二位才想起不是來看風景的,跟著他朝宋剪梅家走去。
鳳頂村到市區的交通挺不方便,單趟少說兩個小時,可宋剪梅為了幫家里搭把手照顧傷病的父親,每個星期五下午都會從學校趕回家里。
一個小時前突然接到齊然的電話,說要和同學們上鳳凰頂。小姑娘告訴父母,又幫媽媽準備招待客人的飯菜,然后就早早等在了村道邊。
老遠看見同學們,宋剪梅就笑著迎了過去。身處自己出生長大的小山村,她不像在學校那樣害羞了,主動和幾位朋友打招呼,只是臉蛋總有些微紅。
齊然和吳建豪是同班同學,范韋經常到一班晃悠,又共同參與了為宋仁義治病的募捐活動,所以都和宋剪梅挺熟的。看見她氣色比以前好了,性格似乎也開朗了一些,朋友們由衷的為她高興。
一起說說笑笑沒幾步就到了宋家,男女主人都等在籬笆扎的院門外,宋仁義拄著雙拐,王秀云攙扶著他,真誠的笑容格外燦爛。
“齊然你又來啦,哎,哎!”宋仁義不善言辭,半天就憋出這么句。
“哎喲你真是笨嘴笨舌,”王秀云皺起眉頭,假裝嗔怪丈夫:“齊然是小梅同學嘛,到家來玩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你倒好,‘又來了’,活像嫌人家來多了似的!”
“阿姨你別怪宋叔,他拄著拐杖來迎客,我們當不起呀!”齊然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又說:“不過叔這病,也得多走動走動,相當于康復訓練。”
“這孩子,咋懂得這么多!”王秀云沒口子的夸。
宋仁義不說話了,咧著嘴只管笑。
王秀云又招呼大家進屋坐,宋剪梅就把吳建豪和范韋介紹了一下,宋家兩口子的態度自然是非常熱情的,但總不像對齊然那么親切。
也難怪他倆多想,齊然三番兩次的幫宋家,單憑和宋剪梅的同學關系,似乎犯不著吧?何況先帶了哥哥妹妹過來玩,這次又帶了倆同學過來…恐怕小年輕臉嫩,請兩位朋友做個幌子罷了,否則就是他一個人上門了吧!
十六歲,在山村里這年紀也不算太小了,有的男孩女孩初中畢業出去打工,十六七歲就回來擺酒結親,等到滿法定婚齡去領結婚證的時候,娃娃都能打醬油啦。
要是別的什么人,宋家兩口子絕對不會同意:閨女可不簡單,將來要考名牌大學呢,哪能這么早就走那條路?但換成齊然就不同了,這孩子呀——怎么看都好!
而且夫妻倆當中,宋仁義的態度還要更熱情一些,一改平時的沉默寡言,變著方兒套齊然的話,言辭卻又笨拙無比。
“爸!”宋剪梅白皙的臉蛋都快紅到耳根了,推了推突然變得啰嗦的老爸。
王秀云皺了皺眉頭,覺得今天丈夫很奇怪,似乎恨不得齊然立刻帶小梅走似的…對了,前頭陳二癩子來過家里,難道他還在打小梅的主意?不過現在又不指著他找寰亞拿治療費、補償金了,丈夫為啥還這么怕他?
宋仁義終于察覺到自己太過火了,訕訕的笑著,拄著雙拐走到院子里,扶著木架子搭的矮雙杠做康復練習。他咬緊牙關,額角青筋迸起,汗珠一滴滴摔落,練得渾身直哆嗦仍然努力堅持著,竟是條鐵錚錚的硬漢子。
齊然和朋友們坐小四輪的車斗,在沒修好的山路上開,坐得屁股都快顛散架了,就在堂屋休息喝點老鷹茶。
王秀云廚房忙去了,趁宋剪梅去打開水,范韋和吳建豪抓住機會使勁兒擠兌齊然。倆家伙沒心沒肺的壞笑,說怪不得他幾次三番幫小宋妹妹,原來是打的這樣一副好算盤,就不知道林嫣那里怎么交待呢?
齊然沒和他們打這場嘴皮官司,只是從屋門望著院子若有所思,順著他的目光,正是汗珠摔八瓣仍然在堅持鍛煉的宋仁義。
宋剪梅提著茶壺過來,齊然不經意的問:“對了,你爸出事,就是跟陳發財去打工吧,他有沒有說到底怎么受傷的?”
“沒說過,我們只要一問他就發火,”小姑娘嘆了口氣,“唉,他心里面肯定很不舒服吧。”
齊然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大聲說:“真是好人不得好報!你爸爸是這樣,張校長也是這樣。他們說陳發財給張校長行賄,現在張校長被抓了,這家伙卻在外面逍遙。”
范韋大驚小怪:“哎喲媽呀,這個殺千刀的陳發財,誰沾誰倒霉啊!”
齊然撇撇嘴:“啥呀,我聽說張校長根本就沒受賄,是陳發財誣告陷害!”
“真是可惜,張校長對我們可好了,他給我辦了貧困生,減免了學費呢,”宋剪梅也覺得很惋惜。
說這些話的時候,朋友們并沒有壓住聲音,院子里的宋仁義已經停下了鍛煉,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他眉心糾結成團,緊咬著嘴唇,雙手比剛才更用力的攥緊了矮雙杠。
就在這時,村子里響起了震天的爆竹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