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川市看守所的建筑有些年頭了,比關在這里的大多數犯人的年紀還大,仿蘇聯式建筑斑駁的墻皮,刻印著歷史的滄桑。荷槍實彈的武警站在高高的崗樓里面,他們腳下鉛灰色的高墻擋住了溫暖的陽光,墻面“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分外慘白刺目,展示著專政機關所特有的森冷。
;;;;窄小的鐵窗后面,張樹森怔怔的看著窗外的這一切,貪婪呼吸吹過的幾縷清風,似乎帶來了高墻外自由的空氣。
;;;;可惜鐵窗內的這點享受也過于奢侈了,很快身后傳來炸雷似的怒吼:“張老頭我草你麻比,杵窗口發什么呆呢?還不滾去洗金坑!”
;;;;頭鋪發火,身為板友的張樹森不敢違抗,苦笑著轉過身點了點頭,就進了衛生間,拿起水桶拖布洗洗刷刷。
;;;;曾經屬于人的清高和傲骨,讓他在這些牢頭獄霸手里吃盡了苦頭,好漢不吃眼前虧,再厲害的角色到了這地步也只能伏低做小,何況區區一介教匠?
;;;;可是這監舍里邊,就算伏低做小也不一定能保平安,張樹森不想惹人偏有人要惹他。
;;;;大通鋪上挨著頭鋪坐的年輕人。嘴角抽抽著壞笑,沖頭鋪說:“老大。我們102好久沒得流動紅旗了,上次干部近來檢查就說衛生間不干凈。嘿嘿。看來張老頭沒有認真打掃嘛!”
;;;;頭鋪會意的敞著嘴壞笑起來:“我說呢,尼瑪張老頭你要死啊,二鋪你去教他怎么搞衛生!”
;;;;二鋪托的跳下通鋪,踩著拖鞋就奔衛生間去了。
;;;;張樹森惶恐得不知所措,這個質彬彬的教匠,實在不懂怎么和這群流氓罪犯打交道。
;;;;本來按看守所的潛規則,有官員、學者之類身份的在押犯未決犯,應該關在專門的監舍,和暴力罪犯隔離開。算是一種優待。但張樹森明顯沒有享受到這種優待,反而額外遭受了不少折磨,毫無疑問是專案組的人故意整他。
;;;;二鋪沖過來就是啪啪兩耳光甩在張樹森臉上:“老東西,還他媽什么校長,連金坑都不會洗!跪到地上弄,曉得不?”
;;;;張樹森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響,他捂著火辣辣的臉,看著二鋪的目光除了憤怒還有幾分憐憫。
;;;;因為施虐的病態興奮。二鋪瘦刮刮的臉扭曲著,幾顆青春痘都在冒著紅光。顯然折磨一位曾經的中學校長,讓他內心的陰暗面得到了充分滿足。
;;;;這位二鋪大名葛小濤,方老太的嫡親孫子。賓館酒店系列盜竊案的主犯之一。在國際大酒店偷了周笙住的套房后,下電梯時被齊然識破,當場給逮個人贓并獲。
;;;;他的案子還在走二審程序。關在看守所里倒是沒有吃太多苦頭,因為生性狡猾會拍頭鋪馬屁會出主意當狗頭軍師。很快就爬到了二鋪的位置,在這間關著十二名犯人的監舍里也算得上一人之下十人之上了。
;;;;像葛小濤這號人。最恨的就是老師、校長,現在竟然有位東川最好高中的校長落到手里,可以讓他肆意虐待,那他當然要盡情發泄了——他也知道憑自己的罪狀,至少要關十年以上,等二審判下來多半就得發配大西北,去和重刑犯一起啃沙子。
;;;;葛小濤抓起張樹森的頭發,就把他往地上摁。舊監舍的衛生間不知道有多臟,張樹森竭力掙扎著,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教匠,終究掙不脫年輕的葛小濤,臉一寸一寸往地上壓過去。
;;;;有個農民模樣的板友實在看不下去了,想了想從鋪蓋卷里拿了支煙,畢恭畢敬的獻給踞坐著的頭鋪:“老大,算了吧,老張那身子骨經不起。”
;;;;頭鋪接過煙卻不說話,最開始他也拿不準路數,倒是葛小濤幾句話決定了張樹森的命運:張老頭沒有得到優待,被關進重刑犯住的監舍,這本身就說明了所里干部的態度。
;;;;果然,試探著教訓老家伙之后,102監舍出操時就莫名其妙的得到了管教干部的口頭表揚,說他們繞漆包線表現得好,全舍享受一次加餐。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頭鋪豎起大拇指夸二鋪心眼活,從此收拾張樹森就成了102的家常便飯。
;;;;這會兒眼瞅著張樹森腦袋都快被摁進臭烘烘的便池了,頭鋪拿著煙愣是不開口,遞煙卷的板友看得連連嘆氣,別的在押犯要么拍手起哄要么無動于衷。
;;;;正在這時候鐵門哐當一聲響,管教干部出現在監舍門口:“102,你們搞什么名堂?”
;;;;頭鋪條件反射似的跳下通鋪,站得溜直,嬉皮笑臉的說:“報告政府,沒搞什么,我們在做衛生!”
;;;;葛小濤早就放開了張樹森,悻悻的站在旁邊,有些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當著管教干部的面來做。
;;;;管教干部也懶得理會他們,大聲喝道:“王小明收拾東西出來,換311舍!方家平,進監舍!”
;;;;看守所每天有人進來有人出去,也沒什么好稀奇的,王小明手忙腳亂的收拾了東西,和獄友們點頭哈腰道個別,這就抱著鋪蓋卷出去了。
;;;;鐵門哐當一聲關上又落了鎖,監舍里邊多了個新人。這位方家平年紀也奔三去了,還留個和學生頭差不多的短發,看起來不像個厲害角色,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很。那眼神兒就和刀鋒似的。
;;;;就像核武器呆在發射井的威懾最大,頭鋪不能輕易出馬。身為二鋪的葛小濤就得先頂上去,眉毛一揚:“新來的。知不知道規矩?”
;;;;方家平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頭環顧整間監舍,然后目光停在了張樹森身上。
;;;;“嘿,我說你他媽怎么回事兒?”葛小濤心火直往上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對這位新來的老兄,他就是心底發虛不敢動手。
;;;;這時候頭鋪必須親自出馬了,他從通鋪上站起來活動著肩膀,手指捏得啪啪直響。胸脯子一抖一抖,胳膊腱子肉鼓起來,兩邊紋的青龍白虎就跟著張牙舞爪。
;;;;“老兄,那條道上混,怎么進來的?”頭鋪開始盤底。
;;;;另外六七個睡通鋪的犯人也圍上來,此時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他們都得為頭鋪出力打架。只有幾個板友不必上前,他們都是平時受欺負的窩囊貨,這種時候就不用上去丟人現眼了。
;;;;方家平很老實的樣子:“我哪兒都不混。就是酒后駕車進來的。”
;;;;眾人悄悄松了口氣,原來是個酒駕被抓的倒霉蛋,還以為哪兒來的殺人犯呢,媽的這人氣場太強了。看來氣勢這東西做不了準。
;;;;頭鋪也笑起來,語帶威脅:“不管你在外頭做下啥,進了102舍就得守規矩。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
;;;;“我不是龍。也不是虎,我是人。”方家平咧開嘴笑,露出滿口白牙,“所以我不盤也不臥。”
;;;;你小子!頭鋪先朝二鋪和眾兄弟使個眼色,隨即一拳朝對方面門搗過去,他這手封門拳出其不意又勢大力沉,當年在道上混的時候放翻過不少英雄好漢。
;;;;方家平不閃不避也是一拳搗過來,似乎速度也不甚快,偏偏就和頭鋪先伸出來的拳頭撞個正著。
;;;;一記叫人牙酸的骨肉相撞聲,方家平面無表情的收回拳頭。
;;;;頭鋪的表情則變得非常詭異,在眾人的眼中似乎很久,其實只過了零點幾秒之后,這位左青龍右白虎的壯漢就發出了蛋疼奶漲心尖兒顫的悶哼。他左手緊緊攥住右拳,臉色變得蠟黃,臉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頭鋪就算做夢也想不到,剛才和他對轟的那只拳頭,是曾經把恐怖分子生生爆頭的無敵鋼拳。他那一下簡直就像打在了根生鐵棍子上面,現在手痛得快要失去知覺了,好像整只手都已經不再屬于自己。
;;;;看到頭鋪這個樣子,眾位獄友頓時菊花一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兩步,葛小濤更是直往后面縮。
;;;;你妹,這位新來的哪兒是什么酒駕,說他是超極殺人魔終結者第三代也沒人敢不信吶!
;;;;方家平也不理會他們,就朝張樹森走過去。
;;;;老頭子早就愣了,傻傻的拿著個拖布,也不曉得是福是禍。
;;;;“張校長你好,我是齊魯公司的,”方家平小聲說著,見張老頭還發呆又提醒他:“是齊然讓我來的。”
;;;;啪嗒,張樹森拿著的拖把掉地上了,眼睛也紅起來:“齊、齊然?!我、我,對了林市長…”
;;;;老張性格迂闊但并不傻,一下子就知道了,齊然手下的這員大將,定是林為民、劉鐵衛設法安排進來的。
;;;;“慢點,您慢點,”方家平攙扶張樹森到通鋪坐下,直接就占了頭鋪的位置。
;;;;別的犯人屁也不敢亂放一個,有聰明的已經去端開水、拎濕毛巾,鞍前馬后效勞了。
;;;;頭鋪縮在大通鋪的另一頭,咬緊牙關強忍手上傳來的劇痛,活像只受傷的野獸。他絲毫不敢亂動,因為心知肚明,他這條坐地虎的戰斗力只有二百五,新來的過江龍至少有八千!
;;;;他已成沒牙的老虎,只能眼巴巴的瞅著二鋪,希望這個機靈的家伙能想點主意應付眼前的尷尬局面。
;;;;葛小濤眼神和頭鋪一碰就閃開了,咬咬牙下了決心,朝方家平走過去。
;;;;難道二鋪要拼命?頭鋪盡管明知葛小濤不是方家平的對手,心頭仍然感覺很愉快,就連手也好像沒那么痛了。
;;;;哪曉得葛小濤走近幾步,方家平察覺到了回過頭來,這位二鋪就堆著笑搶上兩步,從一個板友手里抓過搪瓷茶杯。又不知道他從哪兒掏摸出小包茶葉,沖進開水泡了杯茶,畢恭畢敬的端給張樹森:“張校長,您喝茶。”
;;;;眼巴巴看著這邊的頭鋪,心情瞬間變得一片冰涼。
;;;;可葛小濤的舉動也沒得到他期待的結果,張樹森被打怕了,見他突然湊過來忍不住往后一縮。
;;;;嗯?方家平的眼睛瞇了起來:“張校長,這家伙?”
;;;;張樹森還有點猶豫,幾個受過頭鋪二鋪欺負的板友已經替他說了出來。
;;;;“我、我…”葛小濤青著臉直往后退,接著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因為方家平的拳頭搗在了他的肚子上。巨大的沖擊讓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難以忍受的劇痛中,他身子弓成了大蝦,接著不受控制的狂吐起來。
;;;;別的在押犯也臉色難看,很快有機靈的人叫道:“老大,方老大,從今往后您就是咱們102的頭鋪,大家都聽您的,誰敢炸刺咱滅了誰!”
;;;;“不,你們搞錯了,我不是頭鋪,”方家平搖了搖頭,然后手伸向張樹森:“他才是頭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