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小學時候寫了不知多少次扶老奶奶過馬路,但現實是他一次也沒扶過,路上遇到的老奶奶都健步如飛,不需要小學生去扶。
這輩子第一次“扶老奶奶過馬路”沒有扶到徐老太,而是扶到了盛華的陳總陳怡,只能說咱們齊同學的運氣挺不錯。
于是正在吹牛的齊然,就聽到身后傳來字正腔圓的京片子:“齊然啊,我比你媽媽也大不了幾歲,應該不算老奶奶吧?”
陳怡笑容滿面,眼睛笑得彎了起來,沒有女強人的刻板嚴肅,倒像是齊然某個和藹慈祥的長輩。
“啊,不是,我、我打個比方,”齊然大窘,操著東川味兒的普通話回答,怪腔怪調的。
“陳總,”范韋和王建松還是很怕陳怡,很拘謹的和她打招呼。
陳怡朝他們點點頭,一掃平時的矜持,微笑著來了個玩笑:“你們是齊然的朋友吧?叫我阿姨就行了,什么總不總的,別人還以為你們是盛華雇的童工呢!”
范韋的爸爸范平是搞銷售的,王建松家里窮從小飽嘗世態炎涼,這兩位的心理年齡都比齊然要稍微成熟那么一點點,聽到陳怡這話就品出味兒來了,心說這位陳總對齊然那可不一般,他們倆因為是齊然的朋友,也得到了另眼相看。
齊然本人卻沒有這樣的覺悟,衣服雖然換了干凈的,還沒來得及去洗澡洗頭,煤塵混著汗水把少年的臉涂花了,沖著陳怡呵呵傻樂,嘴一咧就露出滿口白牙,活像個非洲小孩。
陳怡看他這樣子,之前礦井底下的經歷仿佛歷歷在目,感嘆的說:“林市長,我必須表揚你們東川市的安全教育,這孩子剛才的表現實在太棒了!”
“陳總,得到您的肯定,對我們來說是個非常大的鼓勵,”林為民笑著回答,他也聽說了一些情況。
周秘書詳細介紹了礦井里的情況,尤其突出齊然從水流顏色判斷透水事故地點,以及齊然配合陳怡的決定,用善意的謊言“騙”大家過平巷,至于他在逃生路上始終扶持著陳怡,最后關頭還把失手松開安全繩的陳怡從積水中救起,這些情況則略過不提。
陳怡有點詫異,周秘書使了個眼色,作為陳怡的心腹,只有她清楚老總心頭藏著的念想,越是那樣,越不能當眾表現出來,那是害了眼前這位年輕人。
官員們已經知道了大概的情況,但由陳總身邊的周秘書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大家七嘴八舌的稱贊齊然,就差把他豎成東川市的標兵模范了。
就連雷正福也滿臉堆起假笑:“小伙子很好,南浦中學的吧?今年市三好學生名單加你一個,我去和教委說!”
齊然本來被眾人夸得樂滋滋的,兩個伙伴羨慕的目光更讓少年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忽然聽雷正福提到教委,心頭就猛的打了個突,瞬間冷靜下來——記得王夢楨說過,就是教委副主任陳德鵬把她介紹給杜詩泉,然后杜詩泉要求她去陷害林為民的。
雷正福說要給三好學生,肯定是去找陳德鵬,這樣的三好學生,不要也罷!
“謝謝雷副市長,不過三好學生已經評過了,就算了吧,”齊然口氣淡漠,明顯對雷正福不感冒,十五六歲的少年沒什么城府,心頭想什么差不多就寫在了臉上。
“哈哈,小伙子有志氣,不走后門兒!”雷正福笑得肥肉一抖一抖的,極力掩飾自己的尷尬。
林為民就樂了,很欣賞的看了看齊然,心說這小子瞧著懵懵懂懂的,立場還挺穩,再說運氣也確實不錯,你說他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跑進廢棄礦井,發現了透水預兆?否則也就沒有后來這些事情了嘛!
林副市長同志還不知道,這個好運氣是他的寶貝女兒為齊然帶來的,盡管和林嫣最初的設想有很大偏差…
礦長黃智勇像喪家犬似的跟在雷正福和尤建剛身后,這時候就嫉妒得快要發狂了,為啥齊思明生了這么個好兒子?
可不是嗎,陳怡始終笑瞇瞇的看著齊然,表情非常慈祥,要不是明知她和齊然之前根本沒有任何關系,東川的官員們簡直要懷疑齊然是不是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看著少年真摯的笑容,陳怡極力壓抑著激蕩的心情,終于還是克制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齊然,你今天幫了阿姨一個大忙,阿姨必須感謝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齊然不好意思,側過頭躲開了陳怡的手,低低的問了聲:“什么都可以?”
“只要阿姨能給你的,”陳怡毫不猶豫。
在場的人全都被吊起了胃口,盛華集團的老總,紅墻之內的高層背景,以陳怡的身份對齊然做出了這個承諾,簡直令人羨慕得眼睛發紅!
每個人都忍不住設身處地的去想,如果把齊然換成自己,會要求什么?
政治上,陳怡能夠影響到省市主要領導的好惡,得到她的幫助,要在官場更上一層樓絕對不難;經濟上,盛華是世界五百強,隨便一個項目拿出來,投資都是普通人眼中的天文數字,就算不直接揣兜里,拿來作為政績工程,都是地方上極為耀眼的成就。
“要一大筆錢!”王建松覺得這種時候,就應該厚著臉皮。
“要她那女秘書!”范韋猥瑣的內心發出吶喊,他認為臉皮可以更厚點。
齊然猶豫著,看了看周圍的許多人,沒有說話。
不好意思?陳怡笑容依舊,招了招手,讓齊然和她走到邊上再說。
大家都笑起來,只有周秘書跟了過去,陳怡有什么事情從來不避忌她。
看著陳怡,再看看齊然,周秘書心頭嘆了一口氣,這個小弟弟到底還是貪心哪,他會要什么?金錢,房子,車子,盛華的職位甚至股份?不,這個年紀的學生還想不到那么多,也許是出國留學或者將來保送菁華、燕京大學之類的要求吧。
其實他這樣做并不是明智的選擇,因為陳怡的心結,他完全可以得到更多的,可惜了,如果要求了那些,今天陳總和他在井下結成的情分就會淡漠許多吧…
“真的什么都可以?”齊然抬頭看著陳怡,似乎即將說出很貪心的要求。
陳怡笑著點點頭,即使少年提出的要求再怎么過分,她也不會拒絕,但心底總歸有那么一點淡淡的失落。
“那就把雷正福、杜詩泉、黃智勇這些貪官和壞蛋抓起來!”齊然提出了他的要求,然后充滿希冀的看著陳怡。
竟然是這樣的要求!陳怡和周秘書都愣了。
為什么?
齊然一五一十,把他所知的這伙人的劣跡全都說了出來,除了陷害林為民的事情略過不提——那是他答應林嫣的。
因為他的家庭本來就深受影響,說起來感同身受:職工們面臨轉崗的苦惱,雷正福杜詩泉官商勾結,以苛刻條件逼遷強拆搞開發,老百姓是怎么在背后罵他們的,還有黃智勇是如何媚上欺下,把煤礦搞得一團糟,而且廢棄礦井為什么發生透水,也和山體背陰面那個受他庇護的黑煤窯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陳怡震驚了,高高在上的她,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或者說就算知道,也被她刻意忽略了,但這次死里逃生的她,想法卻和以前截然不同。
“黃智勇的問題,現在就可以解決,”陳怡頓了頓,又說:“雷正福、杜詩泉是地方上的官員和商人,阿姨不方便直接出面,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給阿姨打電話。”
周秘書趕緊拿出名片遞給齊然,白底黑字清清爽爽,沒有長串的頭銜,就印著名字、電話和手機號碼,但識貨的人就知道,手機是陳怡的私人號碼,那個座機則來自京城一座門口有武警站崗的神秘大院。
“你是個好孩子!”陳怡的笑容非常舒暢,又伸手去摸齊然的臉。
這次齊然沒躲。
半個小時后,主巷道井口,盛華專家團分析出了透水事故的成因,有很大可能是那座黑煤窯打通了導水裂隙帶,破壞了地質結構,導致地震時發生了透水事故。
“龍泉煤礦的紅線附近,怎么會有座小煤窯?黃礦長你怎么解釋?我聽說那個煤窯有你的干股!”盛華的唐副總工聲色俱厲的質問黃智勇。
在礦工面前威風凜凜,十幾年里不停給包括齊思明在內的正直職工穿小鞋,媚上欺下的黃智勇,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難看得要命。
陳怡淡淡的說:“唐工,技術上需要黃礦長給我們合理的解釋,但在法律上,我想應該是東川市給出一個交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為民立刻跟上,嚴厲的目光往黃智勇身上一掃:“貪污腐化,包庇黑煤窯私挖濫采,造成嚴重事故,黃智勇!我宣布立刻對你羈押審查!”
幾名警察一擁而上,把錚亮的手銬砸在了黃智勇的手腕上,他哭喪著臉,被押進了警車。
雷正福的腮幫子一抖,他帶警察過來壓制職工罷工,還準備逮捕齊思明,現在被抓的卻成了黃智勇,這臉被打得噼啪直響啊!
陳怡當場宣布,和龍泉煤礦的并購暫時停止,重新考慮職工的訴求。
當場歡聲雷動。
黃智勇被抓,龍泉煤礦就得有新的負責人,林為民看了看齊思明,略作思忖,最后還是讓呂治國以工業局長的身份,暫時全面負責龍泉煤礦。
至于齊思明的任命,還是留著讓陳總將來做人情吧!林副市長又何必跟陳總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