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地面的水流越來越急,越來越深,開始的時候還只淹到了腳踝,當人們往上走過了西支巷之后,水流就淹沒了膝蓋,沖刷的力量推得人們東倒西歪。
好在這個特殊時期開工的老礦井,為了節約當時比較昂貴耗電的升降機,全部采用坡度不大的斜井設計,人們還能抓著安全繩串在一起,互相扶持著蹣跚前行。
嘩啦一聲響,有個女工程師攜帶的儀器掉在了地上,還來不及撿拾,就被水流沖著浮浮沉沉的漂到了后面,消失在了幽暗的礦井深處。
無論誰看到這一幕,心頭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如果剛才被水沖走的是人…
“不要回頭!抓緊安全繩!”隊伍最后面的陳怡大聲下達著命令,又為員工們鼓勁兒:“前面不遠了,穿過平巷就是南支巷,跑到南支巷上面就安全了!”
求生的渴望產生了巨大的力量,人們牢牢抓住安全繩繼續前進,慌亂的心情也因為陳怡的鎮定而稍稍平復。
誰也不知道,落在隊伍最后面的陳怡,情況其實比任何人都糟糕,她畢竟是個快到五十歲的女人,體力怎么能和青壯年相比呢?
年輕的周秘書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僅能自保,勻給陳怡的力量就相當微不足道了。
多虧齊然始終在她身邊攙扶,少年站在陳怡的身后,一只手抓住安全繩,另一只手推著她的后背,努力推著她往前走。
陳怡幾次想呼喚前面的下屬,可她是整支隊伍的領導,要是人們知道被視為主心骨的無所不能的女強人,實際上要靠一個少年的扶持,會不會讓他們本來就不堅定的信心更加動搖?
陳怡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她讓別人不要回頭盡快往前走,自己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少年。
齊然的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透過防塵面罩的玻璃片,一雙眼睛非常真誠,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可以清楚的看到兩邊腮幫子因為用力而鼓起。
陳怡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的觸了一下,眼睛變得酸酸的。
是的,她曾經也有個這么大的兒子…
終于來到了地勢較緩的平巷,水流的速度沒有那么急了,人們總算可以稍稍松口氣。
但走在最前面的唐副總工,突然發出了一聲含混不清的悲嘆,讓人們的心又猛的抽緊。
“陳總,平巷積水太深,過不去啊!”唐工帶著哭腔。
真正的國有大型煤礦的礦井,絕不是普通人想象中的那種僅能容幾個人并肩走過的礦洞,而是一個非常復雜完備的地下空間,有的采掘作業面寬度達到幾百米,能容納大型采掘機械,還有的地方像個巨大的地下大廳。
平巷就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和一般人印象里礦井總是斜向下不同,為滿足地質條件和采掘作業的需要,很多地段會挖成水平的巷道。
這處平巷的上方就是發生透水的南支巷,因為巷道是水平的,排水不像斜巷那么暢通,現在這處平巷里面的積水已經相當深了,大約一米三四左右,淹到了人的胸口往下,而且隨著來水增多,水位還在不停的上漲!
誰也沒把握在水沒頂之前,通過這條長達二百米的平巷!
人們頓時慌亂起來,幾個女的工程師低聲抽泣著,幽深的礦井,不斷上漲的水位,仿佛末日即將來臨…
“快,快淌過去,”陳怡又一次給下屬們打氣,“這是廢井,沒有風管水管和電話線,困在里面就是個死,沖過去還有一線希望!”
齊然心頭突的一跳,曾經聽父親說過,正在采掘作業的煤礦發生透水,地層中蘊含的地下水數量驚人,抽水的進展往往需要相當長時間,礦工被困在井下,主要靠給風鉆送風的風管來提供新鮮空氣,水管輸送牛奶等液態營養物質,再加上電話線保持聯系,才能堅持到獲救。
可這里是廢棄的礦井,沒有風管水管和電話線,如果被困井下,恐怕很難堅持到救援趕來!
陳怡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
但隊伍前面的人看著不斷上漲的水位和一眼看不到頭的平巷,誰也沒有勇氣淌入水中,畢竟身后還有地勢稍高的地方,暫時還不會被水淹到。雖然明知退后也只是延緩死亡的時間,可螻蟻尚且偷生,誰又有勇氣去挑戰平巷里迫在眉睫的危險?
齊然咬了咬牙,突然大聲喊道:“這個平巷其實挖得不規范,是斜向上的,越往前走地勢越高,水就沒那么深了!”
人們頓時喜形于色,沒有人會懷疑齊然的話,他之前判斷是南支巷發生的透水,也已經得到了初步驗證,因為頭頂上只剩下東、南兩條支巷。
這個奇跡般的少年已經給了他們太多驚喜,這一次又將做出勝利的預言嗎?
前進有生的曙光,后退是黑暗中死亡!
唐工帶頭淌進了水里,整支隊伍在齊胸深的積水中前進,所有人都牢牢抓進了安全繩,如果誰滑了一跤或者被水流沖倒,前后的同伴就用力繃緊繩子讓他借力重新站直。
隊伍最后面,齊然一直努力保護著陳怡,不管她多么強勢霸道,畢竟是個年紀比老媽還大的阿姨,齊然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應該負起保護她的責任。
往前走了三四十米,并沒有因為地勢變高而水位降低,反而感覺水位更高了,快要淹到人們的肩膀,而有個身材比較矮小的女技術員,已經不能站直,幾乎是用雙手吊在了安全繩上,好在水有浮力,前后兩名同伴就繃緊安全繩,“抬”著她往前走。
“怎么水越來越深了?”
“好像不是在往上走啊!”
隊伍中有人的信心開始動搖了。
齊然從后面大聲喊:“就在前面,再走一點就越來越高了。”
等隊伍走到平巷中間的位置,水淹到了齊然的下巴頦,陳怡比他矮,腳尖挨不到地面了,費力的吊在安全繩上,周秘書自身難保,口中嬌喘吁吁,也幫不上什么忙。
齊然用一只手緊緊托在陳怡的腋窩下面,一步步往前走。
實際上走到這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齊然的判斷了,水位明顯沒有下降,反而在上漲。
問題是,現在退回去和往前通過平巷的距離都差不多,勢成騎虎難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了。
平巷長得好像沒有盡頭,所有人都在筋疲力盡的往前掙扎,壓榨著生命中的最后一份潛力…
就在離平巷盡頭還有三四十米的時候,水終于淹到了齊然的鼻子底下,他再也不能站在地上繃緊安全繩,只好抓著繩子讓身體浮起來,用另一只手劃水往前淌。
安全繩一軟,陳怡立刻保持不了平衡,周秘書伸手去扶卻差了一點兒,發出了絕望的呼喊,眼睜睜的看著她沉進了水里。
陳怡不會游泳,周秘書同樣不會。
齊然不假思索的松開了安全繩,將陳怡托出了水面,讓她重新抓住了安全繩。
這么一下子也耗盡了少年身體里最后一分力氣,全身酸軟無力,好想放棄…
隊伍前面有刺眼的礦燈光芒晃動,遠處傳來了齊思明驚喜的聲音:“是盛華的人?快,快來,他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