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親自下井勘察的決定,就像引爆了一顆重磅炸彈,炸得在場的人們驚疑不定。
盛華集團是國家參股的特大型煤電聯合體,名列世界五百強,每年的煤炭采掘量和發電量都是天文數字,僅在冊員工就是幾十萬人,陳怡身為這樣一個特大型企業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用日理萬機來形容絕對不過分。
再加上身為女性,又有來自紅墻之內的特殊背景,很難讓人相信她會親自下到出現了透水預兆的礦井里邊。
井下作業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透水預兆四個字,絕對不是開玩笑的,稍微懂得煤礦行業的人,都明白這四個字的分量!
“陳總,不可以!”盛華的唐副總工第一個表示反對。
陳怡微笑著反問:“怎么,你剛才不是說過嗎,即使廢棄礦井底下真的有透水預兆,也影響不了現在的主坑道作業面,那我下去根本就沒有危險嘛。”
這…唐工猶豫著,和盛華的其他員工互相交換眼神,他們很清楚陳總的脾氣,決定了的事情基本上不可能改變。
雷正福剛剛反應過來,胖得往外擴展的腮幫子抖了一下,喜色一閃即逝,很快換成了憂心忡忡的樣子:“陳總,我代表東川市政府向您道歉,我們的工作很不到位,工人罷工鬧事給東川的形象造成了惡劣影響,請給我們時間做好后續工作…出于安全考慮,您絕對不要下井!”
林為民深吸了一口氣,字斟句酌的說:“我同意雷市長的意見,由技術人員去勘驗井下情況,供陳總做通盤的考慮。”
東川方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如果陳怡真的下了井,無論有沒有發現透水預兆,在外界特別是上級領導看來,都是東川方面用罷工鬧事和透水預兆的借口,把她“逼”得親自下井勘察。
這樣一來,林為民的處境就相當被動了,雷正福雖然也有責任,但比較起來要小得多,完全可以借機扭轉前段時間設計陷害失敗造成的不利局面,在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競爭中占據上風。
“雷市長、林市長,我陳怡下井有危險,難道煤礦工人或者技術人員就沒有危險嗎?或者說,所謂的透水預兆根本就不存在?”陳怡察覺到東川方面尤其是林為民的態度轉變,微笑中隱含著得意。
將軍,她就是要用這種方法來將東川方面的軍。
雷正福和林為民之間的矛盾,陳怡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想介入地方官員的斗爭,這位女強人決心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同時這種情況,更堅定了強勢收購的決心,在她看來只有讓職工集體轉崗,成為隨時可以解聘的合同制員工,完全服從盛華的管理,徹底和東川方面切割,才能避免將來過多的牽扯到地方層面的利益博弈。
陳怡見眾人還要勸,就不容置疑的揮了揮手:“非常感謝各位領導的好意,不過盛華已經收購了龍泉煤礦,我這個當家人就有必要為職工的生命安全做最詳盡的考慮嘛。唐副總工曾經多次到礦上考察,就由他帶我們下井勘察,除了盛華的技術人員,龍泉煤礦職工一個也不要下井。”
女強人就是女強人,這作風可夠強勢的,龍泉煤礦不是以透水預兆為借口,搞罷工來和盛華對抗嗎?陳怡干脆不要龍泉煤礦的人,自己只帶盛華的人下井,隱含的威脅也非常明顯:盛華幾十萬員工,還怕搞不定你們這座煤礦?你們不想轉崗,我當然可以調盛華的員工過來接管,到時候龍泉煤礦的老職工一個也不要!
“怎么樣,小朋友,阿姨可不是光說不練的喲!”陳怡又戲謔的看著齊然。
以她的身份地位和閱歷,當然不可能被一個初中生牽著鼻子走,故意和齊然說話,是把一些不方便直接向東川方面表達的內容,透過這種方式表達出來。
無論如何,陳怡盡量不想留下倚仗高層背景,欺負地方官員的名聲。
林為民苦笑,這個陳怡可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這話是哪是說給齊然聽?明明是沖他林副市長來的。
呂治國一個勁兒朝齊然使眼色,意思是讓他收回剛才的話,婉轉勸陳怡不要下井——雖然以陳怡的性格而論,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很多道目光投在齊然臉上,就連雷正福都在舔著嘴唇。
齊然可不管那么多,給她來個實話實說:“阿姨你膽子挺大的,不過太固執了。”
“固執?”陳怡呵呵笑了兩聲,倒是不以為忤。
盛華方面的人互相看看,陳總平時不茍言笑,今天和這少年說的話倒挺多的,說她固執也不生氣,倒是奇怪得很。
只有美麗端莊的女秘書面帶憂色:大概是看到這個倔強的少年,想起過去的傷心往事了吧,今晚陳總又要吃大把的安眠藥才能入睡了…
陳怡不顧阻攔,堅持帶盛華的人下井勘察,在職工加上家屬幾千雙眼睛注視下,進了一號礦區主坑道。
雷正福、尤建剛互相看看,眼睛里掩飾不住的喜色。黃智勇哈巴狗似的湊在旁邊,在礦上職工眼里,真和漢奸翻譯官沒什么區別。
林為民滿臉嚴肅,呂治國把齊家父子叫到旁邊,首先詢問齊然:“廢棄礦井里的透水預兆,沒有什么差錯吧?”
“絕對沒錯,呂叔叔,我現在就可以帶你下去看,越往下越濕冷,還有洞壁的掛汗!”齊然皺著眉,感覺很委屈,好像人人都不肯相信自己。
呂治國點點頭,又問齊思明:“老齊,主坑道作業面的煤層溫度,下降了多少?”
“零點四攝氏度,”齊思明老老實實的回答,看到呂治國的臉色變了,又解釋:“我只是說溫度有下降的趨勢,但這個趨勢并不明顯,要結合廢棄礦井里的透水預兆來綜合分析,必須到廢棄礦井里邊去勘察才能有進一步的結論。”
“老齊啊老齊!”呂治國直搖頭,長嘆一口氣,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林為民盡管情緒不高,仍然擺擺手止住呂治國:“齊工實事求是的作風完全正確,只是我們估計錯了,既低估了盛華兼并龍泉煤礦的決心,也低估了盛華的陳怡。”
齊思明嘴唇囁嚅兩下,他知道自己并沒有錯,但給林為民、呂治國帶來很大的麻煩,心頭又覺得過意不去。
齊然在旁邊撇撇嘴,有點不待見呂治國,心說怪不得林叔叔是副市長,你只是個局長;另外有其父必有其子,單看呂小中,你這做爹的也不咋樣。
轉眼就到中午,林為民、雷正福、尤建剛、呂治國這些市里邊的領導,由礦上黃智勇為首的頭頭腦腦們陪著在小食堂吃飯;職工們有的自帶干糧,礦上大食堂也做了很多的面條、包子和大鍋菜,熱氣騰騰的抬出來開飯。
職工們情緒不高,都看到盛華方面的強勢了,尤其是陳怡,從來沒看到這么厲害的女人,既恨她沒丁點人情,又佩服她風風火火敢作敢當,身為這么大個集團的老總,說下井就下井,一點都不怕危險。
齊思明被職工們圍著說長道短,魯愛華也陪在丈夫身邊,齊然就和范韋、王建松兩個朋友待一塊,就著食堂的大鍋菜下稀飯和包子。
“喂,那個女人很厲害嗎?看起來好兇啊!”范韋含含糊糊的說著,把稀飯喝得呼嚕呼嚕響。
王建松費力的把包子咽下去,“就是,莫說礦上的頭頭,聽說連雷正福和林為民都有點怵她呢。”
齊然想了想,“我覺得這個陳總嘛,和政教處的滅絕師太差不多吧。”
噗~~范韋和王建松把稀飯噴了出來,很佩服朋友的想象力,滅絕師太是南浦中學的政教處長,對學生尤其是家庭背景普通的學生特別嚴厲。
身后不遠處,響起了標準的京片子:“滅絕師太,可以認為是對我的褒揚嗎?”
三位朋友回頭,陳怡已經出了礦井,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附近,明顯聽到了齊然的評價。
后面盛華的一堆員工,還有東川市的官員們全都表情古怪。
面對窘境,如果是王建松,肯定會很笨拙的矢口否認,換成油嘴滑舌的范韋,則會解釋說滅絕師太極具正義感還富有愛心。
可齊然就是齊然,抓了抓頭發,青春的臉龐稍稍發紅:“啊,是的,我們學校政教處的曹老師,她對學生很兇,外號叫滅絕師太…呃,你別告訴她。”
陳怡身后,美艷的女秘書睜著大眼睛瞪著齊然:你是賣萌是賣萌呢還是賣萌?不怕得罪陳總,倒怕被那什么曹老師知道,有沒有搞錯!
東川市一眾官員也哭笑不得。
殊不知這才是齊然的真實想法,他又不怕這個陳總,比較起來,還是政教處的滅絕師太更加可怕。
“好吧,阿姨不告訴你們那個曹老師,”陳怡笑了起來,她看出這個少年并沒有太深的心機,“剛才下到主礦井作業面,煤層溫度并沒有明顯的下降,所以我想到那個廢棄的礦井去,你可以把出現透水預兆的地方指給阿姨看嗎?”
主礦井的情況更加堅定了陳怡的信心,她要乘勝追擊,徹底瓦解龍泉煤礦職工罷工鬧事的借口。
林為民的眉心輕輕皺起,“陳總,您剛從主礦井出來,還沒有吃午飯,現在都一點過了,您看是不是…”
雷正福也假惺惺的說沒必要冒險,言下之意是情況已經很明顯了,毋須再勘察。
陳怡笑笑,不和林為民、雷正福這些老狐貍扯,只盯著齊然:“小朋友,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透水預兆,就指給阿姨看吧。要是假的呢,你現在就承認錯誤吧,阿姨不怪你。”
呂治國一個勁兒的朝齊然使眼色,千萬不要答應!林為民雖然沒表現出什么,神情也頗為嚴肅。
“好啊!”齊然讓他們失望了,不假思索的放下了飯碗,“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帶你去看,那個礦井就在半山腰上。”
少年最受不得激,何況他要替自己,也替父親洗清“冤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什么好怕的?
林嫣不讓他下礦井這碼事,早就拋在了腦后,再說齊然心目中,林嫣不過是兩次下井都遭遇了意外,產生了一點心理陰影…
半個小時后,齊然帶著陳怡一行人走山路,來到了上次和林嫣進去過的廢棄礦井前面。
進礦井就沒信號了,他習慣性的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面顯示著日期和時間: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下午一點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