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藥鋪回來,被烈馬驚了,讓朱仲鈞分外不安。
他帶著孫柯,滿城閑逛。
顧瑾之幾次問他,都被他打斷。
連宋盼兒也看得出,問顧瑾之:“王爺這些天不閑,到處走,他都說往哪里去?”
顧瑾之搖頭,若無其事道:“孫柯跟著他,又是在京里,誰敢對王爺動手動腳?娘不用擔心。他好幾年沒有回京,突然心血來潮想到處看看,也是有的。”
這個理由也說得通。
宋盼兒就沒有再問了。
而顧瑾之自己,也在想中秋前后朱仲鈞的變化。
從宮里回來,說皇帝和太后有異,是他變化的開端;而上次在藥鋪后街被烈馬沖撞,讓他格外緊張起來。
他的緊張,一直持續到南邊的安南國有了消息傳回來。
他似乎終于理解了皇帝為什么情緒不對勁,整個人松懈了幾分。
去年對安南國用兵,平安南叛亂,因安南國地形的緣故,平叛尚未取得大捷。
可現在,居然傳出十萬大軍,中了安南國的埋伏,全數被殲滅的謠言…
皇帝上次估計也是聽到了這樣的話,才在中秋節的宴席上悶悶不樂。
具體的邸報尚未到達朝堂,可消息越傳越盛,連在內宅的宋盼兒都聽說了。
“安南國才多大點的地方,這仗居然從去年打到現在?”吃完晚飯,大家一處坐著說話,宋盼兒就說起這件事來,“不僅僅沒有平復叛亂,反而傳出被全軍殲滅的謠言。掛帥真是飯桶!”
顧瑾之想起自己讀過的歷史。
大軍到達安南國,一來是水土不服。不少的將士生病;二則地形不熟,總被安南國的軍隊偷襲;三則將領無能,導致了那場叛亂,兩年多才結束。
“行軍打仗難得很,你光坐著磨嘴皮子。”顧延臻道,“掛帥的是元平侯的人。要是傳言是真的…”
他的話打住了,沒有繼續往下說。
要是傳言是真的,那就是死了將來十萬將士。
多少人家骨頭分離,連最后一面也見不著啊?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
吃了這么大的虧,朝廷不可能這樣算了的。
又要重新勛、重新征兵。一旦用兵,就要加重賦稅,百姓們又是一番折騰。
宋盼兒也知道這些…
“說到底,就是主帥窩囊了些。”宋盼兒道。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宋盼兒和顧延臻都不喜歡,而孩子們又聽不懂,就將話題轉移到京里的人情往來上。
譚家已經派人向寧家提親,想替譚貴妃的胞弟——譚家長房的八少爺求娶太后娘家的侄女寧媗,是京里最熱鬧的話題了。
宋盼兒也聽說了。
兩大望族之間聯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我聽大嫂說,京里不少人家眼饞著。看準了譚家的那位八少爺。聽說這位八少爺五六歲上,總是譚貴妃娘娘帶著,姐弟倆情同母子。”宋盼兒對顧延臻道,“譚貴妃娘娘。將來是做皇后的命。如今娶了太后的侄女,只怕后位已定的…”
顧瑾之、朱仲鈞和煊哥兒、琇哥兒一樣,安靜坐著喝茶。
大人說話,沒有孩子插嘴的份。
可是這個話題。他們幾個孩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想趕緊散了。各自回房。
可誰也不敢所有表示。
朱仲鈞也想快點走。
譚家打什么如意算盤,京里人駒知。和太后娘家聯姻,取得太后的支持,只怕素來都是譚家的計劃。
當然,除了譚家,也沒人有資本打寧家的主意。
寧萼那種性格,任何比他們家門庭低的,都視為巴結。
整個京里,大概只有譚家上門求娶,他才覺得人家和他們家門當戶對吧?
“后位定給誰,也輪不到咱們家娘娘…”顧延臻文不對題的回答著,“你操這個心!”
“我是操心這個嗎?”宋盼兒反駁。
他們倆話不投機,有點要吵起來的感覺。
煊哥兒和琇哥兒立馬忐忑不安,求助般看向了顧瑾之。
顧瑾之便起身,打斷了母親的話:“娘,我們先回去了…”
宋盼兒也知道自己說話有點急了,只怕孩子們正不自在,也沒有挽留他們,讓丫鬟們送著出門。
從上房出來,朱仲鈞往外院去,顧瑾之往回走。
兩人要同一段路。
朱仲鈞問顧瑾之:“安南國什么事?”
安南國出事的時候,他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不甚了解。
顧瑾之就將陳煜朝的事,仔細說了遍。
“和歷史上也能對的上。”顧瑾之道,“歷史上的安南國叛亂,也是打了兩年多。之后,安南國就并入了疆土,成為安南布政司,不再是屬國。”
朱仲鈞沉默著。
“安南國,是不是后來的越南?”他問顧瑾之。
對于歷史,他不算熟悉,可政客的敏銳不減。
顧瑾之點點頭:“應該是。可能版圖有點出入,但大致就是后來的越南了…”
“我記得越南的戰爭里,有個很重要的工具,是不是它制約了平亂?”朱仲鈞道。
“什么?”顧瑾之對戰爭沒什么興趣,對這個時空戰爭更是知之甚少,她一時想不到。
“大象啊。”朱仲鈞道,“大象皮厚肉粗,又碩大無朋,弓箭對它的作用很小。越南素來有馴養大象,作為戰爭的秘密武器之一。”
顧瑾之隱約記得的,是歷史書,非戰爭史書…
“極有可能。”顧瑾之贊道,“難為你想起這個。安南國的兵力和武器都不及咱們的,境內又非崇山峻嶺,僅僅是江河多。渡江并非難事,打了這么久都沒有進展。還傳回全軍覆沒的話,足見安南有咱們不及的東西。”
朱仲鈞抿唇微笑。
“這場戰爭要想結束,需要有對付大象的方法。”朱仲鈞道,“我倒是有個現成的法子可以盜取…”
而后,他沒再說什么,轉身從岔路,去了外院。
顧瑾之沒有聽到下文,心里頗為不舒服。
她一整晚都在想如何對付大象,朱仲鈞說的法子是什么。
大象太過于龐大。弓箭又無用;火炮的話,尚未來得及填充,大象早已沖過來;或者早填充好了,迎上大象就射擊,未必就能一擊即中。擊不中的話。又來不及填充,跑又跑不過,只是被踩死的命運…
想了一會兒,到底對戰爭不熟悉,又不太了解大象具體的習性,慢慢便睡熟了。
朱仲鈞卻沒睡。
他盥沐之后,把丫鬟們都遣了下去。只留下孫柯在跟前說話。
他問孫柯:“你們到京里來的這些人來,有誰曾經去過南邊駐防,或者本身就是南邊的人?”
孫柯不明所以。
他認真想了想,道:“姚問錯是廣西的。他家里是做響馬的。”
朱仲鈞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你仔細說說…”
“王爺,不必多說,姚問錯是寧大人的死士。忠心耿耿的。他家里是響馬,朝廷叛亂的時候。他爹被殺了,他和幾個叔伯被抓。是寧大人見他力大如牛,才守在麾下,還將他叔伯和爹的全尸還給了他,替他安葬。”孫柯道。
朱仲鈞笑意更勝。
孫柯也看得出朱仲鈞和寧席不是一條心,這很好。
能當面點破,就更好。
朱仲鈞平日里也不在孫柯面前裝傻子。
此刻,倒有捅破窗戶紙的意思。
看到朱仲鈞的笑,孫柯一顆忐忑試探的心,也緩緩歸位,他也難得的笑了笑。
“每個人都有缺點。”朱仲鈞笑著對孫柯道,“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安南國的戰事,你也聽說了的。不管是不是全軍覆沒,必然是吃了虧的。朝廷要重新派軍,我會自薦,將王府的護衛軍全部充作增援。你也是要去的,我要你立一個大功。。但是你身邊,必須帶個對南方情況熟悉的人,否則沒有信服力。你敢不敢?”
孫柯聽了,眼角直跳。
他不敢自負有才,但是能有機會去戰場,也許是他一展身手的運氣。
一旦勝利,回來之后,他就是能和寧席并肩的。不在兵部做事,也能派個布政司的指揮使,地位不會比寧席差。
“當然敢!”孫柯沉聲道,“謝王爺栽培!屬下定不會辜負王爺厚望。”
“好。”朱仲鈞笑起來,“有這個心就足夠了。那個姚問錯,你仔細說給我聽,我幫你想個法子,咱們將他拉攏過來…”
孫柯笑著道是。
他努力將自己認識的姚問錯,一點點說給了朱仲鈞聽。
“…他娘呢,他的兄弟姊妹呢?”朱仲鈞聽了半天,發現孫柯口中的姚問錯,是個鐵血漢子,沒什么嗜好,很難下手。
可他家里是響馬,他爹和叔伯兄弟都死了,那么母親和姊妹,應該是跑了的吧?
孫柯愣了愣。
“沒聽他說過…”孫柯道,“他未必在意。”
“有情有義的人,都在意!”朱仲鈞篤定道,“他越是不說,說明他心里越是放不開。你記著我的話,帶著他過去的時候,想法子幫他尋找家里人。一旦找到了活的,你就是他最大的恩人,將來他就是你的親信。”
孫柯道是。
朱仲鈞笑了笑,又將他對大象的了解,一一說給了孫柯聽。
兩人一直說到了雞鳴時分。
第二天,果然有了準確的邸報到達朝廷。
安南的平叛軍,在雞陵關中了埋伏,又在嘉林江被偷襲,損失盡一半,主帥請求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