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申四也很久沒見到顧瑾之了。
聽聞他們家老爺子在西大街開了間善藥堂,顧瑾之打扮成男子在鋪子里幫忙,太后娘娘和皇上是默許的。
秦申四自己有藥鋪,還要每日到太醫院點卯,他也很忙。
這期間和顧延臻喝了幾次酒,卻沒到顧家去過。
顧瑾之的事,也是聽顧延臻說的。
突然聽小伙計說顧瑾之來了,秦申四忙迎了出去。
他差點沒認出來。
顧瑾之穿著青稠布直裰,腳著厚底皂削,分明就是個俊逸公子。這小半年顧瑾之又長高了。
秦申四中等身量,顧瑾之都快趕上他的身量。
比起一般的女孩子,顧瑾之著實太高了些…
所以她打扮成男子,風流倜儻,反而比女子裝扮更加出彩。
“顧少爺!”秦申四調侃著作揖,跟顧瑾之見禮。
顧瑾之就哈哈笑。
秦申四請顧瑾之到后面的梢間里坐,問她:“今日怎么抽空來?聽說你們善藥堂忙得很…”
善藥堂的事,太醫院的人都知道。
顧家和向太監的義兄梁家在一條街上斗得不可開交,偏偏又沒有利益,叫眾人一頭霧水,又好笑,都在背后說顧家老爺子怪癖。
“有點事,想和您說。”顧瑾之道。
秦申四請她直言。
“您今日,是不是去了梁家,給梁瑞瞧病了?”顧瑾之就沒有兜圈子,直接道。
秦申四心里微惑,點了點頭:“是啊。”
然后想了想,又道。“有什么不妥嗎?”
“這倒沒有…”顧瑾之笑道,“我就是想知道,梁瑞生了什么病,您給他用藥了嗎?下的什么方子?”
秦申四有些不太明白顧瑾之的用意,仍是將梁瑞的病,說給了顧瑾之聽。
“我擅自風寒,卻不太擅長溫病。”秦申四道,“依我拙見,梁瑞那是溫熱太炙。可他們家董先生用的方子。無可挑剔,叫我好生為難,我尚未開方子。我約了鐘太醫,等會兒一同去復診…”
顧瑾之聽了,點了點頭。
是跟魏舉人的病相似。
“鐘太醫是溫病派的嗎?”顧瑾之問秦申四。
她記得在明朝中后期。溫病派才漸漸出頭。在金元時期,溫病一直混在傷寒流派里,同傷寒的治療方法相似。
現在他們說的溫病,仍是用傷寒的思路去治療。
傷寒和溫病都屬于外感病。傷寒是指人體染了寒邪,溫病則是指人體染了溫熱之邪。
對付溫病,從前都是混在傷寒里,用傷寒的思路去治療。
比如傷寒病。就用溫熱的藥去透發驅寒。所以大部分治療外感病的大夫,就比照此方,用寒性的藥,去頭發溫邪。從而治療溫病。
可是這樣,在溫熱之毒太炙熱的時候,就會出大禍。
“他和我一樣,擅長外感病。自然是更擅長風寒,倒也不是專門擅長溫病。”秦申四道。“我自己下不了決心,您也知道,梁老爺和宮里向公公的關系…不得不謹慎啊。”
“那您去瞧瞧。”顧瑾之道,“倘或你們都沒有把握,能不能留給我?我承您的情…”
秦申四恍然大悟。
他終于知道顧瑾之今日來的目的了。
“好。”秦申四呵呵笑著,謙虛道,“不用承我的情,我根就沒法子治!”
他知道顧瑾之這是想賣個人情給向公公。
大家都知道向公公乃是皇帝跟前最得力的太監,誰都想賣他人情。
秦申四也想。
可是顧瑾之開口,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顧瑾之道謝,帶著司箋又回了自己的鋪子。
將近黃昏的時候,顧延臻來到了鋪子里。
顧瑾之昨夜未歸,宋盼兒很不放心。雖然阿良回去通稟了,把鋪子里的情況說了一遍,可宋盼兒仍不安,想知道怎么回事。
她自己不便出門,就叫顧延臻來瞧。
顧瑾之就把魏舉人的情況,說給了父親聽。
顧延臻聽聞她是為了照顧危急病患,就笑著道:“這樣辛苦?也該歇幾日…”
“辛苦不了幾日。”顧瑾之笑道,“中秋過后,就不會太忙了。”
老爺子的目的,就是想讓向公公承一個人情。這次的事,目的應該達到了,中秋之后,鋪子應該會有些改變,給梁氏藥鋪讓出一條生路來。
不管怎么做,肯定不會像現在這么忙的。
顧延臻不了解藥鋪的情況,自然沒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摸了摸她的頭,然后在后院逛了逛,又給老爺子請安。
看到后院的寧席和幾位侍衛,顧延臻吃了一驚。
他見過寧席兩次。
“寧大人也在?”顧延臻和寧席相互行禮之后,顧延臻就問他。
寧席點點頭,道:“七小姐住在這里,我帶人來看看。王爺不在京里,我也怕這條街夜里不安靜…”
他沒有把關在屋里的那些地痞說出來,怕顧延臻跟著操心,只說他是來保護顧瑾之的。
他對顧延臻沒有惡意,雖然很不喜歡顧瑾之。
顧瑾之就笑笑,目光投向了他。
寧席視若不見。
顧延臻不疑有他,還有點感動,道:“辛苦寧大人了。”眼瞧著天色暗淡,他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顧延臻,顧瑾之轉而對寧席道:“多謝了。”
寧席對顧瑾之很冷漠,那股子冷漠里,透出厭煩和不屑。他的目光輕輕掠過顧瑾之,道:“不必客氣。”
昨夜泄了兩回,今早又吃了兩粒紫雪丹,魏舉人的高燒清減了大半,人也清醒了些。
顧瑾之再給他取脈。
他的脈象仍是數而弦,體內溫邪尚未瘥。還有點危險。
顧瑾之又給他開了解毒活血湯和調胃承氣湯,只是將這方子里的生大黃減輕了一半的分量。
喝下藥去,顧瑾之又吩咐司箋,熬了碗小米粥給他。
魏舉人喝了下去。
吳舉人和他的同伴也在這里呆了一天一夜,兩人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顧家打什么主意。
院子里站著那么多侍衛,隔壁廂房又關了十來位地痞流氓,這兩位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敢惹惱了顧瑾之。小心翼翼的問她:“小先生,我們能先回去換身衣裳嗎?您瞧瞧這天,出了身汗,衣裳都臭了…”
“好啊。”顧瑾之笑著道,“去吧。”
她回答得太過于干脆。反而更加讓吳舉人和同伴心里不定。
兩人相視對看了一眼,都不敢挪腳,怕顧瑾之說反話。
最終,那位同伴道:“要…要不,等明日魏兄好了,咱們一塊兒回去?”意思是別走了,惹不起。
還是乖乖聽話吧。
吳舉人見顧瑾之清淡的表情。沒有半點漣漪,一副神秘莫測,心里也打鼓。
他咳了咳,道:“也好啊…我瞧著魏兄這樣子。明日應該能好起來的吧?哈哈…”然后毫無意義的干笑兩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顧瑾之知道他們的心思,也不好多說什么,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片刻后,小伙計貴兒來敲門。給吳舉人送了套換身的衣裳。
“唐突了。您是舉人老爺,不能穿我們這些粗布衣裳。可鋪子里只有這個,您將就將就…”貴兒客氣道。
吳舉人更加尷尬,心里也發憷,忙推辭道:“不用麻煩,不用麻煩!”
貴兒還是將衣裳留下來。
吳舉人最終沒敢換。
夜里,魏舉人又泄了一回。
他沒感覺無力,反而身子清爽了些,燒就退了大半。
到了第二天早上,顧瑾之再給他號脈,他的脈象已經平穩了。
“可以回去靜養了,已無性命之礙。只是這病,還需用藥,調理五六天。”顧瑾之對魏舉人道。
吳舉人和同伴大大松了口氣。
他們在這藥鋪里住了兩夜,兩夜都沒敢闔眼,心一直懸著,不知道顧家的打算。
現在聽聞可以回去了,心都定了下來。
魏舉人則道謝,聲音虛弱道:“…要不是小大夫,學生這命就沒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顧瑾之笑笑,安慰他說已經沒事,安心靜養,就將他們送了出去。
見這幾個病家走了,寧席就問顧瑾之:“七小姐,咱們是不是…”
“你們再留一天吧。”顧瑾之道。
寧席不說話了,沉默的表情有點兇悍。
顧瑾之沒說什么。
吃早膳的時候,她將魏舉人回去的事,說給了老爺子聽。
老爺子只是輕微頷首,沒多問。
顧瑾之又說梁瑞的事。
“…我和秦叔叔說過了,叫他保留幾分,將梁瑞的病留給我們。”顧瑾之又對老爺子道,“救好了梁瑞,向公公是不是要欠咱們一個偌大的人情?”
老爺子笑了笑,道:“做得不錯。”
他原也只是想抓住梁瑞一個把柄,借著顧瑾之在太后面前的威望和皇帝對顧家的抬舉,把事情鬧大,讓向公公欠下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雖然有點勉強。
如今能治好梁瑞,就是一個實在的人情…
比老爺子預想的要好。
是老天不忍心顧家將來慘遭橫禍吧?
人這輩子,多行善事,總不會錯的。
中午的時候,太醫院的彭樂邑提點親自上門了。
他先拜訪了老爺子,再把自己上門的目的說了一遍:“太醫院里,傷寒派醫術最好的,非秦梅卿莫屬。他極力推說不敢,又說此癥非顧小姐不能。學生回稟過了皇上,說想請七小姐去梁家老爺瞧瞧。皇上說,向公公在他跟前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梁家是向公公唯一的親人,倘或七小姐能治好,皇上和向公公都承七小姐的恩情。”
他在老爺子面前,自稱學生,依舊尊重老爺子。
老爺子沉默了下,喊了顧瑾之進來,讓彭提點把事情說了一遍,又道:“去吧。去瞧瞧。”
顧瑾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