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在海外,看到的不是被殺就是殺人,不是被搶就是劫掠,李光頭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能活到現在,最關鍵的是他對危險有極為敏銳的嗅覺。
他已經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他嗅到了危險。
可是徐質還有些不甘:“既然要走,索性在城中搶一把再走,否則這一趟來,豈不是虧了?”
李光頭狠狠瞪他一眼:“性命重要還是錢財重要,那王直若是死心塌地要投靠朝廷,咱們一旦動手,他們必然會有有所察覺,說不準就會先行動手,他們人手本就比我們多,外頭又有官軍呼應,這不是找死嗎?今天夜里,子時時分,咱們從慶春門走,反正這里多是自己人,只要出了海,這筆帳可以慢慢的算,再說了,王直的老巢是雙嶼港,反正他現在在杭州,咱們索性去雙嶼港,把他老巢端了!”
聽到這里,徐質眼前一亮。
雙嶼港這三字或許對大明朝廷不過是海圖上的一個小點,可是對于倭寇們來說,那里卻是天下最大的樂園,所有劫掠的商品,幾乎都在那里銷贓,大家的倭人、佛朗機人的商品,也都在那里交易。而對佛朗機人來說,這個港口乃是此時亞洲最大的海上貿易基地,十幾年前,佛朗機人曾經占據這里,在這里建立了市政廳、醫院、學堂等設施,除此之外,又有屋宇上千棟,港口外停泊著數百艘大小船只,只是佛朗機人在這里立足不穩,隨后王直崛起,憑借絕對的武力,從佛朗機人手里奪得了這個港口,這里自此就成了王直的巢穴,里頭不但藏著無數的奇珍,更有無數的貨物,作為整個亞洲貿易的中轉站,不只是倭人、朝鮮、佛朗機人在這里大規模的進行交易,便是明朝的走私商人,亦是在這里進行貿易。
這座港口,就是一座金礦。
而王直之所以拉攏李光頭來杭州,絕不是因為有什么好心,只是因為他傾巢而出,將所有的精銳都壓在了杭州,此時的雙嶼港實力空虛,對付一般的海盜自然不成什么問題,可是似李光頭這種縱橫在閩粵一帶大海盜來說,就有些吃力了,于是王直大力招攬李光頭,讓李光頭也參與這次行動,為的…就是讓李光頭也將賭注壓上去,如此才能保證老巢的絕對安全。
可是現在,李光頭重新打上了雙嶼港的主意,他的意思很明確,先突圍出去,出海之后立即號令各船主,直接斷了王直的后路,從此之后,這五峰船主之名,還有倭國的壟斷貿易,最后全部都落在了他李光頭手里。
徐質又驚又喜,不由道:“好,這件事,我去準備,今夜我們去走。”
杭州城里很不平靜,不只是里頭的僧俗百姓變得越來越不安份,由于倭寇的人手不足,一些人開始肆無忌憚起來,甚至于在某些街坊,已經開始由年輕人結伴起來互助結團,以至于尋常倭寇都不敢靠近某些區域,整個杭州,顯然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城外的官軍,牢牢固守城樓和一些重要街道的倭寇,以及漸漸開始抱團的杭州人維持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各方似乎都再積蓄力量,誰也沒有再輕易動手。
子夜時分。
慶春門已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無數倭寇自慶春門出來,李光頭目光幽幽,他已經選定了撤退的路線,慶春門外有一處官軍的大營,他們的力量極為薄弱,雖然人數在兩三千左右,可是李光頭早就摸清了對方的路數,這些人…不堪一戰。
至多幾柱香時間,就可以將對方的大營沖垮,而后折道向東逃竄,江南少馬,因此官軍并沒有什么騎兵,就算是少輛騎兵,也不敢如此,只要向東逃竄兩天,就可以抵達某處漁村,那里有自己的人,可以想辦法安排送去附近的島嶼,再等大船來接應。
這些計劃,都是李光頭精心安排下來的,應當不會有任何問題。
畢竟就算是一兩百的倭寇至少不是被圍,尚且都可以不怕圍追堵截的官軍,而現在自己手里,有近一千三百余人,其中既有七十余個倭人武士,還有百余個佛朗機人,其余人也都是跟著自己走南闖北,橫行大洋的慣匪窮寇,尋常的官軍,根本不是對手,就算十倍的官軍,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李光頭自信滿滿的帶著人抹黑向前方兩里處的大營過去,若是不先端掉這里,這些人一旦發現自己要逃竄,肯定要追擊,與其留著這個尾巴,不如一并解決,輕裝上路。
徐質此時已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他的武器是一對雙刀,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他朝李光頭擠了擠眼:“至多兩柱香,就可以解決他們,李船主,是不是現在動手?”
對方的大營顯然戒備還算森嚴,燈火通明,不敢懈怠。
李光頭已經沒有時間耽擱了,他抽出了腰間的一柄倭刀,雙手握緊在手里,暴喝一聲:“殺!”
無數匍匐在地的悍匪們再無猶豫,一個個自地面上竄出來,一起發出沖天大吼,猶如飛虎撲羊一般朝大營沖去。
大營里如李光頭所料一樣,果然亂了。
這些官軍,果然不堪一擊,還未交戰,就已嚇破了膽。
李光頭沒有下達任何命令,這些久經戰陣的倭寇自覺的分出兩隊人馬朝兩翼包抄而去,這是對付官軍最有效的方法,倭寇不怕沖不垮官軍,怕只怕對方逃的太快,所以每每沖殺,總有倭寇默契的脫離主隊,毫不猶豫的先包抄其兩翼,先繞過對方的主力,直接去追擊逃竄的官軍。
倭寇們健步如飛,手握雙刀的徐質沖鋒在最前,而這時,營里終于有了反應,大營的明軍開始開始射箭,妄圖阻止倭寇,沖在最前的倭寇有人被射倒,可是更多人依舊爭先恐后的沖鋒在前,發出狂笑,發出怒吼。
毫不猶豫的沖過了柵欄,最先的徐質已是露出獰笑,砍翻了幾個妄圖逃竄的官軍,神氣活現的大叫:“快,兩柱香時間!”
倭寇們受到了鼓舞,已經不顧隊形了,各自散開,猶如猛虎進了羊圈,尋找各自目標。
大營里,除了亂竄的官軍,卻有一支官軍迅速集結起來,他們如尋常官軍一樣,穿著的都是尋常衣甲,可是和他們又大大不同,那些官軍在遇襲之后已是亂成一鍋粥,可是這些人卻飛快從營中出來,穿戴整齊,迅速的集結在了一起。
陸炳穿著一件很尋常的百戶衣甲,按著刀集結了第一大隊,隨即道:“列好隊伍,準備。”
無數的長刀紛紛出鞘,殺氣騰騰。
“迎敵!”
陸炳話音剛落,營中各處紛紛響起相同的聲音,顯然各隊都已集結完畢,一隊隊的皇家校尉殺出,默契的與身邊的隊友配合一起,與沖進來的倭寇拼殺在了一起。
倭寇們原本殺得正歡,可是猛地回過頭來,他們發現有點不太對勁了。
原本眼看著許多官軍四散奔逃,大家自然就松懈下來,如平時一樣,散開了隊伍,各自追殺,誰曉得接下來,他們踢到了鐵板,有許多的官軍根本就不逃,不但不逃,而且還一隊隊的圍殺上來,這些人固然是勇悍,可是個人的勇悍畢竟有限,被這一隊隊的人一分割圍住,無數刀劍迎面就來,直接被人砍為肉泥,然后…就沒有什么然后了。只是不甘心和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雖然曉得不對勁,只是不管對勁都不對勁,這里的事都和他沒有了關系。
皇家校尉訓練有序是一大優勢,更大的優勢還在于勇氣,這世上或許搏殺的技能十分重要,可是能存活下來的,往往都是擁有無上勇氣的勇者。只要同伴還在,他們聽著號令,條件反射的開始進行圍堵,進行切割,進行包圍,漸漸的,大家開始有了默契,一個眼神,一個簡單的音符,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就能將這一個個落單又或者只是三五成群的倭寇圍殺。
倭寇吃虧的,吃了大虧,若是他們保持隊形,不是各自為戰,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是敵人還沒有分割包圍,他們倒是自己散開了隊形,各自落單,這一頭頭的猛虎,如今就成了一只只待宰的豬樣。
無數倭寇不甘的倒下,許多初臨戰陣的校尉已經開始漸漸純熟和大膽起來,這些人的氣力比之倭寇還大,身形比倭寇還矯健,雖在這亂軍之中,可是卻時時不忘身邊的隊友,他們的前后左右,都有自己的隊友護翼,合十人為一人,而這一個個‘人’附近十米不到,又有一‘人’,星羅密布在大營之中,形成了一張無堅不摧的羅網,將網中的倭寇迅速收割。
這種戰法,是專門對付彪悍倭寇的,倭寇的個人作戰能力極強,所以皇家學堂進行了針對性的操練,雖然只是短短操練了數天,可是皇家學堂本就是以紀律聞名,熟悉某種戰法,根本不需要幾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