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這樣的皇帝,徐謙甚至連猜都不必多猜就知道這家伙打的什么算盤。binhuo
請自己和他一起去見張太后,分明是拉自己下水,去緩和與張太后的關系。
徐謙只得點頭,他不清楚張太后近來做了什么手腳,但是明顯感覺到嘉靖突然意識到張太后是個可以爭取的人物,嘉靖這個人雖然陰狠,可是卻也顧忌名聲,能和張太后打好關系,不但能站穩腳跟,更能免去許多閑言碎語。
可以說,爭取張太后至關重要,雖然午門那邊,張太后已經通過張家兄弟拋來了橄欖枝,可是嘉靖對張太后仍然帶著疑慮,甚至有些不置信,所以這一次拉上徐謙,便是希望徐謙能夠不負重托,把事情辦下來。
徐謙倒是沒有拒絕,為君分憂是圣人教過的,當然,圣人和徐謙關系不大,最重要的還是死死抱住嘉靖的大腿,眼看這個皇帝就是徐謙最大的潛力股,將來輪到他能一言九鼎的時候,徐家就真正生發了。
嘉靖出了東暖閣,并沒有乘坐步輦,而是領著徐謙步行,徐謙不敢和他并肩,覺得這樣犯忌諱,可是嘉靖見他腳步慢了半拍,便也跟著放緩腳步,和他并肩而行,他忍不住道:“怎么,你怕朕?”
徐謙苦笑道:“陛下不可怕,學生只是怕天子。”
這個回答很有意思,這意思是說,我并不是怕你,而是怕你的尊號,既表示了尊敬,同時有沒有讓嘉靖覺得自己是刻意的疏遠。
嘉靖沉默了一下,咀嚼了徐謙的話,忍不住苦笑搖頭。道:“你答得很好,那么朕告訴你,現在朕不是天子。”
徐謙忍不住問:“陛下不是天子,那也是一時,陛下終究還是天子。”
潛臺詞是,你今天可以放低身段,并不怪罪于我,可是明天后天呢,等你丫的哪天想起來。哈…原來姓徐的那個家伙膽敢和朕并肩而行,指不定會不會打擊報復。
嘉靖瞇起眼,不由失笑,道:“那你要如何才信得過朕。”
徐謙踟躕了一下,道:“學生不敢說。”
嘉靖冷冷看他:“再大膽的事你也做了。這世上還有你不敢說的?少在朕面前耍弄心機,你說罷。”
徐謙很認真地道:“其實發個毒誓比較好,屁股生瘡,舉而不堅、堅而不硬、硬而不久什么的才最可靠。”
嘉靖的臉霎時綠了,方才這家伙還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給了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出口。
徐謙嘻嘻一笑。道:“陛下恕罪,學生不過是戲言而已,開玩笑的。”
嘉靖虎著臉道:“朕的玩笑就這么好開?朕方才就說,你的膽子真大。現在不幸被朕言重,哎…朕是天子之尊,豈可學你發什么毒誓,你這家伙…”
徐謙不由笑了。道:“看來學生果然沒有猜錯,天子就是天子。陛下方才還說,現在陛下不作天子,現在如何,下一句就是天子之尊了。”
嘉靖仔細一回味,還真是上了徐謙的當,他不由搖頭,板著臉道:“休要胡言亂語。”接著他又覺得這話重了些,補上一句道:“這一次去見張太后,你應當知道朕的意思吧。”
徐謙點頭。
嘉靖吁了口氣,道:“張太后此人心思縝密得很,便是朕也看不透她,你呢,也不要小看了她,待會給朕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還有,你不必怕朕,朕和你如今休戚與共,豈會加害于你?你若真是不信…”嘉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什么,隨即下定了決心,道:“朕寧愿發個毒誓。”
徐謙咋舌,道:“陛下要發毒誓,舉而不堅、堅而不硬就不必了,隨便來個口舌生瘡就好。”
嘉靖臉上的表情可想而知,他與人相處,處處占盡上風,聲色俱厲,智珠在握,偏偏碰到徐謙這么個大膽又口舌如箭的妖孽,卻是絲毫沒有辦法。他目眺遠方,眼眸穿過一處處殿宇,慢悠悠地道:“朕自幼就沒有朋友,有的只是奴婢和臣下,朕一直將你看作知己,便是發個毒誓,又有何妨?”
一番話竟是令徐謙忍不住有些感動,不過他心里也在狐疑,以嘉靖的性格怎么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多半他的這些話五分是真五分是假,有五分確實表達出了他內心之中的某種渴望,抱著一絲真誠,可是另外五成未必不是他籠絡的手段,情感之中參雜了帝王心術,擺明著拉人上賊船的征兆。
徐謙呵呵一笑,道:“學生豈敢。”
說話的功夫,就已到了慈寧北宮,早有太監前來通報,張太后對于陛下圣駕降臨,似乎早有準備,此時鳳霞吉服穿戴一新,端莊無比。
嘉靖進殿后給張太后問了安,張太后笑吟吟地道:“前個兒還對陛下說陛下國事要緊,哀家這里,不必來得這么勤。”
嘉靖忙道:“國朝以孝治天下,朕為天子,豈可不做出榜樣?”
徐謙在旁聽著,覺得嘉靖一語雙關,一方面是對張太后的客氣之詞,另一方面未嘗沒有為他死去老爹說話的意思。
張太后想來也聽出了言外之意,卻是故作不懂,平平淡淡地道:“難得你有這心思,可為了你的孝心,卻耽誤了國家大事,卻未必值當。”
嘉靖的臉色驟然顯得有些不悅了。
徐謙算是明白了,張太后雖然處處討好嘉靖,可是在大禮的問題上卻是絕不肯讓步的,不過想一想似乎也能理解,假若興獻王晉升為皇帝,那么她的丈夫和兒子的地位又該怎么辦?這先帝是興獻王呢,還是孝宗皇帝?
表面上,這只是一個封號的問題,涉及到的卻是張太后的核心利益,張太后固然與世無爭,在其他地方甚至有討好嘉靖之嫌,唯獨這個事立場格外堅定。
眼看嘉靖有動怒的意思,徐謙呵呵一笑,道:“國事是公,孝心是私,公心自然不能罔顧,私情卻也要兼顧才好。學生以為,陛下盡孝是應當的,可是家國大事也要兼具。太后說的話有道理,陛下說的話也有道理。”
嘉靖不由瞪了他一眼,明顯他是請徐謙來做同伙的,誰知這廝居然來和稀泥。
張太后的目光這才慵懶地落在了徐謙的身上,她微微一笑道:“是徐解元嗎?哀家和你又見面了,有些時候不見,徐解元說話倒是更動聽了一些。”
徐謙忙道:“豈敢,豈敢,娘娘謬贊。
張太后莞爾一笑道:“哀家可不是謬贊,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這時候嘉靖趁機道:“母后,今日兩位國舅帶著人跑去了午門為徐謙父子請功,因此徐謙心中感激,特來向母后謝恩。徐謙,你說是不是。”
徐謙沉默了一下,道:“不是!”
他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家請他來打擂臺,可是這廝居然跑來拆臺,很有作死的前奏。
嘉靖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倒是張太后笑了笑,道:“既然不是,那么徐解元來見哀家,所為何事?”
徐謙大義凜然地道:“學生是來代陛下向娘娘謝恩的。”
張太后看了驚愕的嘉靖一眼,道:“哦?這倒是有趣了,哀家對皇帝并無恩德,就算是有恩要謝,又何須你來代勞”
對徐謙的擅作主張,嘉靖氣得半死,只是現在已經引狼入室,想后悔也不成了,他只得目光發冷,示意徐謙小心回話。
徐謙嘆道:“娘娘對陛下有天大的恩情,若不是娘娘拍板,陛下又如何能進京登基?天下人都說這是楊學士的功德,是楊學士向娘娘舉薦陛下,又極力為陛下奔走,娘娘這才同意此事,可是在學生看來,坊間流言多為不實,娘娘在本心上是一直期望陛下能進京,而楊學士,不過是貪天之功為己有,至多也只是錦上添花,正好遂了娘娘的心而已。娘娘此番大恩大德,陛下一直記在心里,只是陛下雖然心里感激,卻不能吐露真言,因此學生代陛下為謝。”
這一番話先是惹來嘉靖大怒,可是隨即,他陡然意識到了什么,眼眸一亮,忍不住暗暗點頭。徐謙這廝實在是腹黑到了極點,表面上是來謝恩,一方面是緩和嘉靖和張太后的關系,另一方面,分明是在挑撥離間,到底是誰拍板嘉靖入京,其實尚沒有定論,可是不管怎么說,對當今皇帝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恩情,有人說是楊廷和極力勸說張太后,也有人說這是張太后直接拍的板,現在居然把這事拿出來,等于是將太后和楊廷和變成了競爭對手,楊廷和有搶張太后‘功勞’之嫌?
張太后的臉色平靜,暗中卻是心潮起伏,她當然明白徐謙的意思,可是另一方面,她心中忍不住暗暗警惕,可以說,當時的那個舉動對于嘉靖確實是極大的恩情,可是賣好的人有兩個,不是楊廷和就是她,無論當時她和楊廷和都懷著什么心思,可是張太后卻是希望嘉靖感激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