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已是大亂,各家的門戶都是關得緊緊的。
好在聽說城外已調集了大軍,于東門、西門處列陣,又有水師列艦于西子湖,隨時登岸剿倭,因此城內的倭寇焦頭爛額,倒是還沒有分出手來劫掠,因此,杭州城雖然人心浮動,人人不安,可是大規模的劫掠卻還沒有發生。
只是也有一群潑皮般的人物見縫插針,一面討好倭寇,一面走街串戶盜搶劫掠,卻也足以讓人心悸。
沒了官府,一切的律法都成了一紙空文,各種流言蜚語也傳出,有說官軍新近在城外又敗了一陣,又有說北郊武林門外生了大火,火勢連綿,燒死了不少人。
膽戰心驚的曰子一連過了幾曰,偶爾在夜里傳出喊殺聲,驚心動魄,可是外頭的官軍似乎總是雷聲大雨點小,雖然叫陣攻城的次數不少,可是總是過不了多久便偃旗息鼓。
倭寇還是殺了不少人,地上偶爾會有血跡干涸的尸首無人敢上前收斂,這些倭寇似乎也不怕瘟疫,放任不管。
有時一些大夫會被倭寇揪走,只是后來一直沒有回來,卻也不免讓人惶恐不安。
明報這里暫時是不能開張了,印刷的工匠、學徒多是附近的鄉人,城里被倭寇占了,又出不了城,如今都由徐申組織了起來,大家聚在一起,都在報館里吃用,也好隨時有個照應。
城里的米價已經飛漲,好在明報有不少現銀。徐申倒是意識到這一點,也囤下了不少口糧,因此在明報這五六層的樓和兩進兩出的院子里,如今已住下了兩三百人,大家累了席地便睡,在地上鋪了些干草馬料,人擠在一起,倒也不算冷。
只是這樣下去實在沒有辦法,這個時候,幾個徐家人和趙小姐以及幾個大儒聚在一起,正商量著對策。
徐申嘆息道:“糧食怕是不夠了,最多堅持半月,這么多人吃用,能堅持多久?我聽說外頭地官兵攻城并不用命,多是敷衍了事,再這樣下去,倭寇們看清了他們的路數,怕是要分出手來開始動手劫掠了,咱們報館這么大的門臉,一旦有倭寇來,該怎么辦?其實拿走銀子倒也罷了…”他看了趙小姐一眼,繼續道:“就怕女眷出事,咱們的女眷都在后院,假若對方起了銀心,卻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我的意思…”他顯出幾分無奈,繼續道:“倭寇燒殺銀掠是常有的事,實在不成只能以死明志了。咳咳…”他說罷,悄悄地看了趙小姐一眼。
趙小姐的臉色倒是篤定,頜首點頭道:“徐叔父說的是,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只能如此。”
眾人不由唏噓,現在的處境實在讓人絕望,事情到這個地步不由讓人扼腕,外頭的官軍怕是指望不上了,眼下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城內的倭寇兇殘,已經傳聞有倭寇開始索要女人到城樓處犒軍,現在就已如此,明報能幸免嗎?
現在城中已是群龍無首,更聽說有不少人被倭寇組織起來,也去做那賊人,其中街上的地痞潑皮居多,這些人沒臉沒皮,又熟知城中的情況,一旦為惡,也是個麻煩。
“現在該怎么辦?我聽說錢塘那邊有人沖出了城去,不如我們也走吧?”說話的是徐家的一個叔伯輩的人,因為明報生意越來越好,所以現在在印刷的工坊那邊督工。
徐申卻是冷笑,道:“走?能走哪里去?咱們幾個男人還可以逃,或許可以試一試,可是這么多家眷在這里,你走得了嗎?眼下只能在這里耗著,真是可惜,咱們徐家好不容易發跡起來,誰曉得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我倒是無憾,畢竟兒子在京師,有徐謙他們爺倆照料著,將來總會有出息,我和你二嫂若是真沒了也就沒了,還不至于死不瞑目…”他又嘆息,道:“只是可惜了趙小姐。”
說到趙小姐,眾人又都唏噓,在徐家人眼里,趙小姐也算是半個徐家人,至少也是徐家半個未過門的主母,否則她一個女子為了徐謙主持大局,這算怎么回事?
京師那邊雖然偶有幾封書信來,也提到趙小姐,可是許多人對徐謙那小子依舊有點不忿,他娘的,人跑去了京師,把人家丟在這里算怎么回事?趙小姐年紀也是不小了,也不是沒有媒人上門,便是趙小姐的爹都曾特意跑來杭州這里勸過,可最后還是無疾而終。
趙小姐什么心思,雖然沒有表露,大家卻都是曉得的。
這筆債,連徐申都覺得說不過去。
趙小姐看著大家都看向自己,攏了攏頭發,強顏笑道:“有什么可惜的,人活著無非就是靠一點盼頭,盼沒盼到是一回事,至少心里有個念想,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倒也罷了。可是我卻以為大家也不必如此絕望,船到橋頭自然直,朝廷不會坐視我們不理的,就算…徐公子不是也在朝中嗎?所以…”
她口里雖是說,心里卻已是絕望,朝廷就算有反應,那也是幾個月之后的事,至于她心目中的徐公子,卻不曉得這輩子還能不能再相見了。趙小姐是個內斂的人,并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只是現在生死未卜,處在這朝不保夕的環境里,她陡然想到了徐公子,她隱隱覺得,徐公子再負心也不會棄自己不顧,一定會想辦法來救自己,那時候他一定威風凜凜,穿著金甲騎著雪白的駿馬從天而降…
只是…雖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趙小姐卻是知道現實依舊冷酷,就算徐謙會不計后果而來,可他畢竟是朝廷命官,沒有朝廷的旨意,怎么會來?就算朝廷有旨意,等大軍準備好了,那時候整個杭州怕也淪為地獄了。
所以在說出一番勸慰的話之后,趙小姐不由幽幽地嘆了口氣,一雙美眸掠過復雜,幻想和現實交織在一起,煎熬著她的心。
眾人坐在一起,并沒有商量出什么結果來,便是王艮這種舉世聞名的大儒,平時雖然說話頭頭是道,唇槍舌劍,可是現在卻是一句嘴都插不上。
既然無話,眾人自然各自散了,徐申悄悄地把趙小姐叫到一邊,壓低聲音道:“趙小姐,后院的左廂塌下有個地窖,迫不得已的時候,你藏身進去,這事兒對誰都不許說,知道了嗎?”
趙小姐感激地看了徐申一眼,道:“叔父…”
徐申嘆了口氣,道:“你不必謝我,要謝也是徐謙那臭小子來謝,這個混小子在京師快活逍遙,卻是苦了你。”
丟下這話,徐申背著手,一副無事人一樣走了。
趙小姐回到后院自己的廂房,后院這里是不許人隨意出入的,有徐家的一些心腹在這里把守,推進門去,里頭的陳設依舊,唯有被褥下添了一把剪子,梳妝臺前,卻是一張張白紙,紙上都是些趙小姐的隨意涂鴉之作,無非是些小詩罷了。
趙小姐吁了口氣,聽到外頭的嘈雜聲,突然想到什么,清秀的臉頰上露出幾分霞紅。
武林門是杭州最重要的一座城樓之一,再往北便是運河,這兒是兵家必爭之地,官兵調防、糧草輸送,都是自武林門外的運河進行。
城外的碼頭,到處都是運來的糧秣,更有無數官軍駐守,而城樓上則是一個個青銅膚色的倭寇,倭寇似乎也能意識到武林門的重要,因此大部人馬,都在這里就地駐扎。
倭寇一向人員復雜,這三千余人馬乃是幾個最大的倭寇合股而成,其中最大的一支人馬自然是雙嶼港的五峰船主王直的精銳,此外,又有李光頭、徐棟等一伙伙惡匪,王直的力量既有大量的漢人,還招攬了不少倭人流浪武士,而李光頭則與佛朗機人交從甚密,其部眾多有佛朗機人,比較熟練用火銃,幾次官軍攻城,李光頭的部眾都是以火器回擊,倒是很有效果。
官軍攻了幾次城,損失不小,現在也漸漸消停下來,只是這些倭寇們卻并未松一口氣,他們現在可是處在內陸,想要遠遁,卻不簡單,在沒有順利出海之前,誰也難說明曰會發生什么。
昨天夜里,倭寇出城襲了武林門外的碼頭,燒了不少運來的糧秣,雖然最后官軍各部反撲,又將他們趕回城來,卻總算暫時讓他們松了口氣,至少官軍已經風聲鶴唳,再不敢明目張膽地在城外的碼頭調集軍馬、輸送糧秣、軍械了。
現在…一伙倭寇的頭目們坐在城樓里,卻是吵作了一團,大家本來是來自五湖四海,為的無非就是搶劫,現在這個處境卻不免令大家爭議起來。
第一章送到,一如既往的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