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你剛才是什么感覺?”安久再次問道。
“眼前一黑,像是要暈過去。”莫思歸滿臉懷疑的盯著安久,但想到她經絡盡毀,不太可能再射出驚弦,況且驚弦的威力遠不止于此,遂將剛才一瞬的不適拋之腦后,朝她伸出手,“解藥做好了,折扇拿來。”
安久本打算還給他,但瞧著那副臭屁的樣子,心頭略有不爽,“救活了人再說。”
莫思歸哼哼兩聲,不再討要扇子,轉頭嚷著讓菱姑給弄些吃的,待他填飽肚子便一個人背著藥箱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菱姑瞧著他的樣子分明還是個大孩子,不禁有些擔憂,但轉念一想,他許多年前便已經一個人闖蕩,她的擔心實在多余。
給樓小舞送過飯,菱姑便去了安久那里。
“梅娘子,我家娘子說若您覺著無聊便讓奴婢領您去她的屋子。”菱姑不敢看安久,垂著頭解釋道,“娘子素來好擺弄些機關,知道您擅弓道,請您過去挑選幾張合心意的。”
精神力驚弦,不過是智長老在追尋驚弦的時候試驗出的各種產物之一,畢竟不是真正的驚弦,殺傷力很有限,那種可以媲美槍炮的藍光弩,讓安久對這個世界的武器有了新的認識,又重新燃起了她對武器的熱衷。
“好。”安久不會客套,心里怎么想實際就怎么做。
在上次試煉的時候,安久便見識道樓小舞的索弩和光弩,心知她有機械天賦,然到了她的屋子之后,還是有些驚訝。
樓小舞的房間極大,而內室只占十分之一的面積,偌大的外室只放了一張長桌,幾個凳墩。還有許多貼墻的置物架,地上、桌上、墻上擺滿了各類器械,其中不乏弓弩。
安久的目光被桌上擺著的一支弩吸引住,那支弩與試煉時敵人手中的藍光弩外形很相似。
她上前仔細觀看,菱姑見她感興趣,便解釋道,“這是娘子近來做的東西,說是做壞了。”
安久拿一支箭上膛,走到門口對著院子里的樹扣動懸刀,刺啦一聲。弩箭帶著閃耀的藍光急速飛出,穩穩定在樹干上,絞起一片木屑飛揚。
有些形似,可惜殺傷力比那種藍光弩低的多了,但樓小舞只憑看了一眼就能在段時間內做出這種東西,可見她于機械上有著過人的天賦。
菱姑感覺到安久的贊賞,想著自家娘子似乎很喜歡與這個冷冰冰的梅十四接觸,于是想拉近一下關系,“娘子是早產。身體不好,每日練武不能超過兩個時辰,所以就喜歡擺弄這些。”
安久嗯了一聲,回到屋內。坐在桌邊開始擺弄手里的弩。
弩與槍的原理相通,她可以閉速拆裝狙擊槍,對其構造自然了如指掌。
菱姑看她全神貫注擺弄弩機的樣子竟與樓小舞有些相似,心中的距離感不知不覺拉近了幾分。每每給她說一些樓小舞的事情。
有了事情可以打發時間,安久很享受獨處,一個人在那里埋頭苦干。絲毫不搭理菱姑。
菱姑說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便留她一個人擺弄。
白雪覆蓋巖山,因有玄冰存在,這里比別處更寒冷。
莫思歸外出,樓明月和安久都是安靜的人,整個樓莊一片寂靜,若非菱姑每日準備吃食,根本不像有人居住地方。
有了莫思歸的解藥,汴京附近的瘟情得到緩解,朝廷出兵焚燒染毒的尸體,總算在過年之前遏制了一個巨大危機。
十日之后,距除夕還有兩天,慕千山奉命趕到梅莊來接梅久和莫思歸回梅花里。
智長老被朝廷看押待查,極大的傷害了控鶴軍家族的感情,此事的處理辦法清楚的表現出了皇上對控鶴軍家族的不信任,使得君臣之間那所剩無幾的維系再次出現裂痕。
而在樓氏遭難這件事情上,控鶴軍雖然最后應援了樓氏,但處理之遲疑,還是太令人寒心了。
在這張巨大的陰謀網里,敵方大獲全勝。
梅氏已經被逼到必須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
梅花里。
在煙波浩渺的湖畔,有幾座隱蔽在梅園之后建筑。它們坐落在葫蘆形的山坳最底面,一座塔形的,掛著“忠正守義”牌匾。
梅氏家主梅政延負手而立,皺眉盯著匾上的字。
一襲白衣悄無聲息的落在不遠處,靜靜的陪著站了許久。
“政景,梅氏,該何去何從啊?”梅政延長嘆。
白衣微動,梅政景踏雪走到他身側,“三哥,你知道我不想管這些煩心事。”
“你的性子該斂斂了!”梅政延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失望,語氣嚴厲,“縱使族里把你定為未來接權人之一,我也從闌曾勉強過你,如今亭君已經不在,你難道不應該主動扛起責任?!”
若不是梅政景無心接管家族,一直放浪形骸,族里也不會決定這一次送梅亭君出去試煉!梅政延心里不是沒有怨氣,做梅氏家主雖然不用出生入死,但在與朝廷的關系岌岌可危中怎樣保全氏族,比出生入死更難。本應該是梅政景的事情,他然得不逼迫自己兒子去做。
梅政延情緒低落,“他這次折了也好,至少不用擔起整個家族的重擔,他不是掌家的這塊料。反倒是你!”
想到梅政景他的怒氣又被勾起來,“分明生的滿是心竅,然愿為家族付出!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梅氏倒下?”
“三哥。”梅政景總算上了一回道,并未顧左右而言他,“我幼時憧憬過進控鶴軍的暗影,也想過帶領梅氏為朝廷效力,就在幾年前我還這樣想。”
他作為家主的候選人之一,勢必會了解很多事情,然而了解的越多,越發現現實與想象的差距太大了:控鶴軍家族和朝廷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還有控鶴軍原本應該是保護大宋的利刃,如今卻成了圣上手里排除異己的屠刀;朝廷在對外關系中的軟弱…
這些血淋淋的事實,狠狠擊碎了梅政景一直以來的夢想。
“如今梅氏陷入困境。如果家族要脫離控鶴軍,我作為梅氏一員,自是要拼盡全力,但…”梅政景盯著忠正守義牌匾,語氣斬釘截鐵,“讓我為這樣的皇上和朝廷效命,絕無可能!”
梅政延何嘗沒有想過,但,“梅氏脫離控鶴軍,勢必要犧牲已成為控鶴軍暗影的所有人。”
“三哥未免太婦人之仁了!”梅政景道。“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蝮蛇纏手,何不當機立斷?”
梅政延旋首,見他一身白衣長身而立,幾乎與雪融為一體,一雙目光瀲滟的桃花眼背后竟滿是寒涼。
“我倒是看錯你了。”梅政延說不出自己身什么心情,緩緩道,“你對大哥那般惦念,我一直以為你像啟長老重情重義。沒曾想,骨子里倒是像極了智長老。多智者寡情。”
梅政景挑挑眉梢,“我倒是罷了,任憑三哥如何說。不過我真是為智長老叫屈,他若無情,會毀卻一身前途只為梅氏?以他之才,哪怕做宰輔也使得。他若無情,能為了梅氏犧牲數十年光陰?”
一個個反問,逼的梅政延啞口無言。他竟將這些全部忘記了。只看見智長老平時處事的果斷狠辣。
“大智者大愛,若常拘小節,如何成就大事。”梅政景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從懷里掏出一只錦囊丟給梅政延,“有空還是處理一下內奸吧!”
梅政延打開錦囊,從中取出三封殘信,這些信已經被火燒得七零八落,但是被梅政景拼湊過之后,能夠大概看出內容,里面都是控鶴軍羽林令寫給某人的信函,其中不乏一些要求打探梅氏秘密的命令。
梅政延沉聲問道,“你從何處得來這些東西?”
“大房老夫人。”梅政景道,“你整日繁忙,自然不像我這個閑人關注內院,我注意到她已經有段時間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抓到實證,最近局勢風雨飄搖,智長老被扣壓,上面肯定想知道梅氏的真實反應,萬一有叛心,他們好盡快處置!所以琢磨著最近必然聯系頻繁,我就蹲守在她那邊,果然被我找到了這個東西。”
“你是說,大房老夫人是圣上安插在梅氏的暗線?”梅政延心中驚駭。
“證據確鑿,她背后之人若非當今圣上和先帝,就是這次襲擊樓氏的幕后主使。”梅政景冷笑道,“總歸是叛族。所以三哥,你看大房多么識時務。”
大房人丁凋零,所剩無幾的人里頭,先是梅嫣然攜女私逃,再是老夫人通敵。
“此事非同小可,先回議事堂再說,你跟我來。”梅政延把東西收起來塞進懷里。
“三哥!”梅政景正欲阻止,梅政延的身影卻早已消失。
梅政延心中著急,如果老夫人是圣上的暗線倒還好,雖然棘手,但至少如今的局勢圣上不會輕易對梅氏下手,但如果老夫人是通敵賣國,梅氏遲早會落得和樓氏一樣下場。
樓氏如今至少還能把這塊忠正守義的牌匾搬到宗祠里去,而梅氏此次說不定會連為國捐軀的祖先都要遭受牽連!
梅氏是暗影家族,響應召喚的速度極快,梅政延一邊往議事堂趕一邊發了信號,待梅政景趕到時,幾位長老已經應召到了議事堂。
如此急招,定不是小事情,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旁的事情搪塞,梅政景便沒有再阻止,任由梅政延將事情說出來。
可惜幾位長老要么就是性情中人,拿出的主意太過偏激,要么就是醉心鉆研武學,對這種玩心眼的事情根本沒什么好主意。
這種結果完全在梅政景的預料之內,好在長老們的都足夠沉得住氣,梅政延要求保密,倒也不擔憂他們走漏風聲。
此事暫擱,整個梅花里都開始準備過年。
次日傍晚安久和莫思歸回到莊內。
久違的玉微居內燈火通明,安久把身體的控制權還給梅久。
“娘子,奴婢給您裁了新衣呢。”遙夜面上多了幾分喜氣。
從梅莊離開的時候,梅久感覺像是會在樓氏住很久,沒想到這么快就回來了,她心里疑惑,“遙夜,你可知道為何接我回來?”
“大年總不能在別人家里過吧。”遙夜倒是不覺得有什沒妥,“聽說是六郎讓家主把娘子接回來的。”
“六叔?”梅久對那個行事不按常理的叔印象還不錯,因為他曾經偏幫過安久。
“姐姐!”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喊。
“是十五娘。”遙夜說著去開門。
梅久很長時間沒有見梅如焰,心里也很想念,高高興興的起身迎到外面去,“妹妹。”
梅如焰著一件湘妃色夾襖,蔥白色羅裙,烏發偏梳,右耳邊留了單側垂髻,看起來嫵媚又不失活潑。
她的容貌又長開了些,狹長的鳳眼比之從前更具風韻。
“姐姐。”梅如焰拉著梅久的手,明朗的笑容感染著她。
我這滑膩膩的纖纖玉手,安久很不舒服,但感受到梅久發自內心的高興,又想到自己毀了她的經脈,她能這么高興也很不容易,便暫且忍了。
“自從來了梅莊,我都沒有好好同你說說話。”梅如焰含淚帶笑,“不過幾個月,我卻過的像十年一樣,姐姐離開這些天,我好生惦念。”
梅久心中動容,哽咽道,“阿順。”
聽到這個名字,梅如焰臉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又恢復如常,抹了眼淚,笑道,“姐姐,我們去半山看燈籠吧,我傍晚下學的時候瞧見,可漂亮呢!”
她這一時哭一時笑,倒是顯得頗為真性情。
梅久轉頭,以目光詢問遙夜。
遙夜笑道,“娘子穿暖些,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好!”梅久喜笑顏開,隨著遙夜進里室去換衣物。
因是晚上,也不需細細裝扮,梅久只著了一件緗色裙,同色的夾襖,烏發松松的編了垂辮。
“姐姐真美!”梅如焰贊嘆。
兩人手牽手往族學那邊的山上去。
梅久忽然想起梅如焰戀慕陌先生的事情,便小聲問,“妹妹,陌先生待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