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禮進飯廳的時候,又是一臉笑意。誰也看不出他之前剛和薛氏有一番爭執。他湊到昌遠伯葉晟的身邊,低語道:“父親,薛氏受了涼,身子不適,兒子先讓她回荷風院去了。”
葉晟眸光一閃,不置可否。
薛氏今天的表現確實大大的不妥。私下里怎么不待見庶女無所謂,可現在這個女兒嫁的是本朝最顯赫的勛貴世家,又是回門的重要日子。怎么也不該在眾人面前顯露出怠慢輕忽來。也怪不得葉承禮一氣之下會攆她回院子里待著了…
很快,女眷這一邊也都知道了薛氏“生病不適”回荷風院的事。鄭氏和李氏對視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嘲弄和譏諷。
經此一事,薛氏可真是結結實實的顏面掃地了…
葉清蘭也有些驚詫,再細細一想,便會意了過來。父親葉承禮這般作態,分明是故意在做給她和顧熙年看!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句話果然半點不假。如今的她,確實也無需再看薛氏的臉色行事。反而是薛氏該放低了姿態和她搞好關系才對!
只是,氣量狹窄從不把她放在眼底的薛氏,顯然還沒轉過彎來。今天是徹底的自取其辱!
眾人反應冷淡,也足可見薛氏的人緣是何等的差勁!竟沒一個人流露出同情或是憐憫…
葉清蘭心情很愉快,連帶著胃口都好了不少。
葉清芙吃飽了之后,總算想起自己的親娘來了,對葉清蘭說道:“也不知道母親到底是怎么了,竟連飯都沒吃就回院子里休息去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她吧!”
果然粗枝大葉沒心沒肺,竟沒看出薛氏是裝病被攆回荷風院的。
葉清蘭笑了笑說道:“我和六姐還有話要說,你先去吧!”她要是真的去了,薛氏肯定以為她是耀武揚威落井下石。不橫眉冷眼才是怪事。
葉清芙見葉清蘭不肯去,略有些失望,卻也不便勉強,便一個人去了荷風院。紅云正守在薛氏的屋子外,見葉清芙來了,忙上前行禮。
“母親人呢?”葉清芙急急的問道。
紅云猶豫片刻才低聲應道:“太太回來之后,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里呢!剛才奴婢送飯進去,太太一口都不肯吃。”
葉清芙一愣。母親不是生病了嗎?可聽紅云這口氣,怎么倒像是在生悶氣似的…
“母親,開門。是我來看你了。”葉清芙上前敲門,屋門卻遲遲沒開。葉清芙又敲了幾下,見薛氏還是沒反應。頓時有些著急了:“母親,你到底是怎么了?再不開門,我就讓人來踹門了…”
門忽然開了。
面無表情的薛氏出現在葉清芙面前。
葉清芙定睛一看,頓時嚇了一跳:“母親,你不是說身子不舒服么?怎么眼睛紅紅的…”分明是哭過的樣子。她長這么大了。還真沒見過薛氏流過眼淚…
薛氏深呼吸口氣:“進來再說。”
葉清芙進了屋子之后,順手將門關好,急急的追問:“母親,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就算她再粗心大意,這個時候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薛氏向來好強,從不肯在人前示弱。即使對著自己的親女兒,也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遲疑了半天,才狠狠心說出了事實:“其實我身子好的很。回荷風院是你父親吩咐的。”
葉清芙遲鈍的大腦轉了幾圈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父親生你的氣了,所以連家宴也不讓你去?”
…雖然薛氏心情極差,還是忍不住瞪了葉清芙一眼。
雖然這是事實,也不用說的這么直接好吧!
葉清芙難得的動起了腦筋:“好端端的。父親怎么會生你的氣。該不是因為三妹的緣故吧!”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三妹會成為父母爭執的導火索了。
薛氏一聽到葉清蘭的名字。眼里頓時噴出了火星,恨恨的說道:“你父親現在是豬油蒙了心,眼里只有那個賤丫頭,哪里還有我們母女兩個。不就是因為我沒搭理那個丫頭嗎?竟然就攆我回院子里待著,真是氣死我了!”
不止是生氣,也不止是羞憤,還有種莫名的心慌。夫妻這么多年,葉承禮對她還是有幾分寬容和尊重的,就算再生氣也從沒在人前這般給她沒臉。可這一回,葉承禮顯然是動了真怒了…
葉清芙的心思難得細膩了一回:“母親,你可別只顧著生氣。父親這么做,肯定是因為氣狠了。要是今后和你慪氣,吃虧的總歸還是你。我看,等三妹他們走了,你還是和父親好好的賠個不是吧!只要父親氣消了,自然就不會和你鬧騰了。”
薛氏愣愣的看著葉清芙,半晌說不出話來。
葉清芙被看的心里直發毛:“是不是我哪兒說的不對了?”
不是不對,而是說的太對了!縱然心里再委屈再不痛快,也不能和葉承禮這么僵持下去。只要放低姿態服個軟,葉承禮總不至于真的和她徹底決絕。
沒想到,那個沖動冒失做事從不瞻前顧后的女兒,竟然也有說的頭頭是道來開解她的一天…
薛氏心里唏噓不已,看著葉清芙的目光變的復雜微妙,有些欣喜,有些悵然:“芙兒,你果然長大了。看事情想事情都比以前靈透多了!”
葉清芙最禁不住夸,立刻眉飛色舞洋洋自得:“那是當然了。剛才三妹還夸我來著,說我成親之后越來越沉穩了…”
葉清蘭!又是葉清蘭!
薛氏看著葉清芙臉上那抹歡快亮眼的笑容,只覺得異常的刺目。剛剛緩和下來的心情,陡然又變的糟糕透頂:“她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藥,你怎么就對她言聽計從!還有你父親,整顆心都偏都她身上去了…”
還有鄭敏,還有以前的葉元洲,長房的鄭氏崔婉,嫁出門的葉清寧…一個一個都偏向著葉清蘭。不過是個卑賤的通房丫鬟生的丫頭,憑什么能有現在這般的風光?一想到這些,她的心頭就有一把熊熊的火在燃燒。
薛氏越想越生氣,說話也越發難聽起來。幾乎把所有難聽的詞匯都用到了葉清蘭的身上。葉清芙先還耐著性子聽著,可越聽到后來越是不像話,終于忍不住打斷了薛氏:“母親,你別說了!”
薛氏正說的起勁,見葉清芙眉宇間滿是不耐,心里的委屈和怒火終于徹底爆發了出來:“好好好,現在那個賤丫頭攀上高枝了,你也要上趕著巴結她是吧!你不想聽我說這些,你就給我走!我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母親,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葉清芙也是藏不住話的性子,一連串的話像炮仗一樣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三妹確實今非昔比了,你就算不想沾她的光,也不該和她交惡吧!要是真的鬧的不相往來,對你有什么好處。父親的吏部郎中是怎么來的,你心里也很清楚。將來就算大哥中了科舉,說不得也還要妹夫提攜一把。三妹雖然伶牙俐齒,卻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只要你稍微服個軟將身段放低些,她絕不會拿著架子不理你這個嫡母。這些事情連我都想的明白,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她怎么想不通,正是因為想到這些,她心里才愈發覺得憋屈。
薛氏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要我對她奉承討好,想都別想!”
真是沒法溝通了!
葉清芙翻了個白眼,不耐的起身:“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好了,反正你身子沒什么大礙,我就不陪你了。”說著,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薛氏所有的怒火都被點燃了,順手拿了個茶杯就砸了過去。
這一次,葉清芙沒有躲開,任由茶杯重重的落在身上。
只聽咣當一聲,茶杯在葉清芙的后背上直直的落下,然后摔了個粉碎。茶水幾乎全數都濺落到了衣裙上,狼狽不堪。
薛氏也沒料到葉清芙竟沒閃躲,頓時愣在當場。
葉清芙深呼吸口氣,轉過身來,氣息不穩的說道:“母親,你現在消氣了嗎?”
薛氏雙手一顫,不知怎么的,竟不敢直視葉清芙傷心又失望的雙眼。
“母親,自小到大你都嫌我是個不成器的女兒,時常責罵我。我有時會覺得委屈,可等氣頭過了,我又想,你也是為了我好。所以,我從來不會真的生你的氣。”葉清芙眼圈發紅,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可是,我現在真的對你很失望。你不待見三妹,不喜歡她,這個我都知道。可我真的沒想到,你就為了賭這一口氣,竟什么都不顧了…”
薛氏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么。
葉清芙用袖子擦了眼淚,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生性懶散胸無大志,也不強求表哥有什么出息。我愿意和三妹來往,絕不是想要巴結她什么。而是因為她是真心真意的對我好。母親若是看不慣我這種行徑,日后我會盡量少來煩你的。”
說到最后,終于還是哭了,她連眼淚也沒擦。就這么用袖子掩著臉哭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