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底,首爾的天氣開始熱了,初夏還未入暑,猶如晚春醺人欲睡的風吹拂著外面樹木剛剛開始繁茂濃密,還顯出翠綠的葉子,多云,陽光時隱時現。
“嘟嘟嘟嘟…”
泰妍趴在課桌上,腮幫子一鼓一鼓,發出閑極無聊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側首望著窗外。正是課間,精力充沛的男生笑鬧著從眼前跑過,窗戶在奔跑與青春的呼喊中震動,時而也有女生手牽手的身影,對比起來,她一個人似乎有點孤單。
以后的生活,這種孤單大概很正常吧。
思緒偶然抽離,大腦會冒出這樣的想法,然后不知道自己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她在首爾的時間不多了。
“…真的必須要回全州嗎?”無聊了一會兒,坐在她前面一個女生,回過頭,似不舍,似難過地問她。
泰妍抿了抿嘴唇,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點頭:“嗯…”
來首爾求學兩年,終究有著關系密切的好朋友,這樣看來,做人還不算失敗。
“在這里上的好好的,為什么要走啊!”
“學校不允許曠課啊,申請都退回來了,沒辦法。”
“…一群老古板!”好朋友嘟囔著,神色黯淡。
泰妍也不知道自己這時應該說些什么,17、8歲的年紀,還沒學會應對太多離別,不知道該如何真心實意的說出“要堅強”或者“沒事的”這種安慰。面對難以解決的事情時,多半是沉默。
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今天,是在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回全州去,而且理由她無法反抗——暑假期間,她所屬的已經定名為“少女時代”的組合,就要準備出道了。
定妝、排練、mv拍攝等等事情,都已經提上日程,生活開始變得忙碌。這種生活使她不能再留在拒絕幽靈學生的清潭高中。只能在家鄉選了一家課程寬松的藝術類學校,按照家里的意思,至少讓她把高中讀完,學歷不至于太難看。
別離就這樣突如其來。又情理之中的成為現實。
她趴在課桌上。眉毛不自覺地耷拉下來。顯而易見地表達著低落的情緒,這情緒讓前方的好朋友再說不出話來,只是嘟囔“一群老古板。通融一下都不行么”等等的埋怨,然后也陷入難以言說的傷感之中。
側首枕著自己的胳膊,泰妍把下巴往雙臂圈起的小小空間里收了收,仿佛這個細微的動作,就可以給她帶來更多安全感。
其實,和現在的生活說再見,她早已有了準備,確切的說,即便她沒有這樣的念頭,公司也會教會她去想。
“公司要推出的是明星,是偶像!不是多愁善感,整天自怨自艾的的小女生!”
記憶中尖利的訓斥猶在耳邊,教鞭的影子抽在舞蹈室的護欄上,她還記得自己在那清脆的響聲里,陡然驚栗的心跳。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她所向往的地方,她為了追隨他的腳步,而踏入的地方,并不是看起來那么美好,相反,即使只揭開了一片微小的角落,背后的殘酷依然直觀地透露出來!
“幾個月后,從這個大門走出去,你們就要和從前的自己徹底告別!”
“不管自欺欺人還是自我催眠,你們必須要讓自己相信,你是明星,是偶像,不是外面那些放縱恣意,穿著休閑衣服,吃著廉價冰淇淋的普通少年!因為幾個月后,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媒體與觀眾放大,你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公司的成果!公司,不允許任何破壞整體形象的個體出現。”
“如果接受不了,或者不愿意接受,沒關系…”記憶里,那只教鞭指向門扉,門后隱隱的喧鬧,仿佛穿透了時空,回蕩過來:
“…你可以滾出去,外面有的是人愿意進來!”
那是她即將踏入社會的第一課,殘酷,不留情面。無論她還是其他人,都知道,公司說到做到,在s.m,沒有誰是不能缺少的。
放大到整個演藝圈,也沒有誰是不能缺少的。
哪怕是安俊赫!
幾個月前,鬧得轟轟烈烈的現役藝人出任美國互聯網公司ceo的事件結束后,韓國的娛樂圈很快淡忘掉這個人的存在,曾經橫掃各個媒體頭條的威勢一去不返,逐漸又回歸正常的模式,每天清淡如水地報道一下誰誰誰又如何如何,只有綜藝節目偶爾可以聽到他的名字,多半也是認識他的嘉賓談起來,隨便提一提罷了。
她似乎很久沒再在報紙上看到他,哪怕她知道他在哪里,哪怕她經常接到他的電話,可是當電話掛斷,聲音淡去,一股舉目無親的彷徨仍舊會包圍過來。
特別是當她認清了所謂現實之后。
告別朋友,太沉重了。
告別過去的,卻真實的自己,更為沉重。
重到壓得她喘不過氣…
一天的課程完畢,放學,男生一如既往地歡呼著奪門而出,泰妍身邊理所當然地圍繞著傷感。
05年轉學過來,雖因為是外地人,被排斥過,被孤立過,但學生時代的感情終究沒有摻雜太多現實的因素,相對的純粹帶來的是寬容,有時一句話談得投機了,或者只是以后想來微不足道的退讓與關心,友情便可以萌芽,轉眼親密無間。
并非兒戲,而是當有一天我們“成熟”之后,怎么想追回都再得不到的單純!
離別的場景從來都沒有歡歡樂樂,當泰妍背著書包,拽著收拾好的,裝滿衣服的箱子。一邊回應著幾個朋友的依依不舍,一邊坐上車的時候,哪怕她說她很快就會回來,大家以后還可以見面,還是有人啜泣出聲來,然后,幾個小女生再也控制不住,圍在學校門前抱著痛哭。
路人不由側目。
待到終于被汽車帶著離開,情緒從那片刻的氛圍里脫離,擦干眼淚。一向自詡堅強的泰妍方才有點不好意思。當時詫異路過的路人。恐怕會以為她們是神經病吧?
其實想想,如果一輩子都能當“神經病”,也挺好!
一只手支著下巴,撐在窗邊。看著隨車輛飛馳而后退的城市的陰影。與點點亮起的霓虹。她想。
至少不用考慮太多,至少真實!
車子飛快地穿梭過夕陽投射的影子,不斷地將各種建筑拋在身后。偶然間,她在那些鱗次櫛比的陰影和霓虹中,看到了“j.h”,她看著它富麗堂皇的門庭,燈火通明的輪廓在視野里飛速遠去,最終暈染為城市的整體,與其他無有分別。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怎么可能…
泰妍轉眼失笑,前天通話,他都還在日本呢!
之前哭累了,還是先睡一覺吧!
與前面開車的爸爸打聲招呼,泰妍蜷了蜷身子,半躺在座位上,闔了眼睛,漸漸昏沉。
車子安靜地行駛在晚霞的余暉下,蜿蜒盤旋,直到視野遠處依然不見盡頭的道路上。穿過玻璃,灑在少女面容上的天光慢慢黯淡,車廂里沒有開燈,只有一路伴隨,黑夜逐漸深深之后,漸次閃亮的路燈提供微不足道的照明,她酣睡的側臉忽明忽暗。
首爾慢慢不見了,化為車子后方無法分辨的夜色…
從日本回來,千頭萬緒。
這次回國,因為秀晶和靜妍隨行的緣故,安俊赫并沒有通知任何人,但公司內部卻是清楚的。早上乘坐租賃的公務機抵達仁川,馬不停蹄到了首爾后連家都沒回,中途便下車趕去公司,還沒歇口氣,大量公務就涌了過來。
一些事雖然不需要現在處理——比如gmarket進入j.h家庭,他這個當家人,還沒有與員工見過面,此前一直是金政旭和樸英俊代為慰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道,收購gmarket后人事浮動,未嘗沒有這個原因。
換了老板,老板卻根本不出現,放在哪家公司,都會人心惴惴。
不過這事急不來,安俊赫準備籌備一次大型會議,到時再在會上表示對gmarket的關注不遲,當然,也不妨礙現在接見一下管理層,以示尊重。
做表面文章不一定是好事,可若不做,絕對會壞事!
另外則是音樂公司和娛樂公司,音樂公司暫不多提,因為市場的萎靡,發展瓶頸早已栓在了脖頸上,目前全靠他和尹美萊、白智英撐著場面,大部分收入都投資到下一代的培訓上面,移動數字音樂的發展構想還停留在理論階段。
相比之下,娛樂公司才是重中之重。
按照之前的規劃,j.h娛樂會在今夏進入家庭影碟市場,這方面小成本恐怖片為最優選擇。不過再小的成本,對剛起步沒多久的j.h娛樂而言,都是負擔不輕的投資,樸英俊主持制作的幾部恐怖片,這段時間都已經陸續殺青,樣片也已剪好,只是因為他不在,還沒舉行內部試映。
這事不能拖,整整一天,安俊赫都在樸英俊等人的陪伴下,接待導演、觀看樣片中渡過,直到傍晚才有時間走出放映室,其時夕陽已經西斜了。
整座城市沐浴在黃昏金色的光澤里,殘陽余暉濃密的暖色調暈染了眼眸,他瞇起眼睛,看著窗外洶涌的車流,看著它們披著金黃的外衣從遠處來,到遠處去。
漢江的粼粼波濤,也于鋼鐵的洪流外滾滾而過,如同天邊的火燒云。
晚霞很美。
那一刻,他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