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該怎么說服安俊赫,扎克伯格考慮了一夜,西海岸夏季多變的天氣沒有給加利福尼亞帶來多久的晴朗,大概凌晨時分,濃霧從圣弗朗西斯科灣向周邊擴散開去,濃郁的水汽似乎也浸染了天空,星光漸隱,模糊的月色下,白色云彩漸漸于蒼穹拉上一層厚厚的帷幔。
到得晨曦初露,霧都舊金山金門大橋再次漂浮于云端時,帕羅奧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有風從海灣吹拂過來,霧與雨絲的紗帳隨風旋轉、搖擺、翻騰,從出租屋出來,撐著傘走在街道上,穿過建筑與道路的視野盡頭,整個城市與臨近的門洛帕克、斯坦福全都籠罩在一片煙波朦朧之中。
這讓扎克伯格有些惆悵,因為這個夜晚,他并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而且對接下來去公司繼續承受董事會的游說轟炸,他也沒有太好的應對方法。
“該死的!”
來到公司總部――一棟臨近斯坦福的普通小樓前,套著簡單的t恤,笈著拖鞋,如同散步的大學生一樣的扎克伯格徘徊片刻,郁悶地踢了一腳垃圾筒,隨后走進小樓那扇他越來越不想跨過的大門。
事情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平常的時候,布雷耶、泰爾這兩個對出售公司最積極的人,多半會等在2樓工程師的辦公區,主要因為他的辦公室自從收購事件爆發后,就搬到了工程師辦公區,那里的環境…怎么說呢,所有辦公桌都沒有隔間,一張張工作臺連在一起,凌亂地擺放著,墻壁上到處都是涂鴉,休息區全是游戲機和dvd,還有喝剩的飲料吃剩的零食。
走道上偶爾會有人踩著滑板滑過,即使沒有。來往的多半也都是穿著拖鞋,甚至光著腳板。
種種場面,讓習慣了公司正規化的布雷耶和泰爾總是難以忍受,扎克把辦公室搬回這里,未嘗沒有躲避他們兩人的意思,可惜似乎并沒什么作用。
今天,他們依舊出現在這里。
“嗨。扎克!”
走進位于二樓的辦公區,讓過一個踩著滑板,問候著早安從身邊滑過的工程師,遠處,西裝革履與辦公區氛圍格格不入的布雷耶和泰爾,猶如見到救星一般向這邊招手。
低低咒罵一句。不過扎克伯格還是走了過去,露出自認為很有誠意的笑臉迎過去,“嗨,吉姆、皮特,今天感覺怎么樣?帕羅奧圖又下雨了,過來的時候有沒有淋濕你們的衣服?那樣的話,我勸你們最好換一下。特別是皮特,你總是擔心雨水里的酸性成分會損害你的健康…”
一邊有些胡言亂語地插科打諢,扎克一邊向如同往常一般,怕他一個人被逼迫得無法招架,特意跟來的莫斯科維茨擠著眼睛,讓他把他們拉走。
但是今天,他的想法落空了。
布雷耶和泰爾簇擁著他離開辦公區,來到三樓的會議室。剛進門,泰爾便開口說道:
“雨水的侵害再嚴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緊迫,扎克,你已經考慮得很久了,現在你必須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他的表情很嚴肅,微卷的黃色短發貼在頭皮上。額頭因此顯得光滑油膩,為他的舉止增添了些許急噪的味道。
同樣板起臉的布雷耶,坐在扎克伯格對面的他,微微抬起下巴。寬厚的臉龐因這個動作而變得尖刻,咄咄逼人:“沒錯,扎克,你考慮的太久了,我們都知道,這是facebook不在默默無聞中死亡的唯一機會,10億美元,整個硅谷有多少公司能夠拿出10億美元?又有多少公司愿意像雅虎一樣拿出更多?我再強調一遍,這是唯一的機會,扎克!”
扎克伯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臉上掛起的一絲笑容褪去,眉頭因為思考而皺在一起。
“吉姆,你要明白…”
“明白什么?你的理想?扎克,醒醒吧!”布雷耶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職場網絡失敗了,你的開放注冊計劃成了硅谷的笑柄,聽聽那些人怎么說?他們把facebook叫做解決大學生性饑渴的玩具!再拖延下去,facebook會因為硅谷的嘲笑,白領的不屑徹底毀滅,到時候不但我們的投資收不回來,你的理想也會成為一堆狗屎,再沒有人愿意靠近,他們會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聽到布雷耶把自己的理想形容為狗屎,扎克伯格攥緊拳頭,但片刻后,還是慢慢松開。
他沒辦法指責投資人,因為布雷耶說的是事實,如果情況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facebook會變成無人問津的臭狗屎。
但這樣的感覺無疑很不爽,頓了片刻,深呼吸了一會兒的扎克伯格,按捺住脾氣,耐心解釋道:“吉姆,我知道職場網絡的失敗讓大家都很失望,但開放注冊戰略并不只有這一次,一次失敗了,我們可以再試一次,總能尋找到好的方法…”
話還沒完,布雷耶就冷笑道:“要尋找多久?”
扎克伯格啞然。
職場網絡的失敗原因目前還在分析,最開始策劃部門就考慮到,facebook面向大學生的俏皮風格,大概不會受到白領青睞,所以職場網絡很多部分參考了該領域比較成功的myspace,但不知道為什么,白領卻對它一點都不感冒。
對于還沒有答案的問題,他怎么可能回答的出來?
對面,布雷耶和泰爾對視一眼,隨后,布雷耶搖搖頭:“你讓我很失望,馬克!”
“我曾經非常欣賞你的理想,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向我訴說人與人交流方式的未來變革,讓我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但是,時代沒有像你想的那樣發展。”他攤開手,表情有些無奈,“或者說,時代已經在變革。但變革的地方不是facebook,而可能是myspace,或者更年輕的bebo,又或者其它。你的理想快要死了,扎克,很抱歉,我們不能陪著你在這條沉船上繼續呆下去…”
會議室的燈光有些晦暗。扎克伯格抬起頭,微卷的短發下,他的表情有些錯愕,緊接著,絲絲恍然與憤怒浮了上來。
布雷耶站起身,姿態從容地扣上直接急躁時解開的西裝口子。他俯視著扎克伯格,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不同意出售,那么,我只好以大股東名義申請召開股東會議,通過股東票決來決定我們手中股權的處決權…扎克,對不起!”
“…你什么意思?”
扎克伯格站了起來。
布雷耶平靜地回望著他,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眼里的怒火。“我代表我個人,代表阿克塞爾,加上皮特,還有格雷洛克的斯澤,我們要召開股東會議,扎克,你不愿意出售,想陪著這條爛船沉下去。沒關系,那是你的事,我們可以不強制干涉,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們踢開你!”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溜回了兩年前。
有那么一瞬間,扎克恍惚的以為自己還坐在那張餐桌上。看見自己的朋友肖恩接到電話,原本開著玩笑殘留的笑意,霎時間被蒼白取代。
痛苦、茫然失措,手里的勺子掉在餐盤里。濺落的湯水淋漓。
肖恩對著電話大聲咆哮,甚至隱隱得哀求,但最終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狠狠摔掉電話,大聲罵著“fuck”,然后沒多久,因為支付不起房租狼狽搬離住所。
…那也是我未來的寫照么…?
不明白,無法理解,腦袋很混亂,一時間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直到過了不知多久,再次抬起頭,看著面前以前一直說支持自己,與自己暢談公司未來的這兩個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復雜感覺涌上心頭。
…我也走到這個地步了啊…
雖然理智告訴他,即使召開股東會議,有肖恩和達斯汀(莫斯科維茨)支持,自己在會議上并不一定處于弱勢,甚至很有可能形成對峙的局面。
可是局勢已經發展到逼宮的戲碼,本身就代表著某種傾向。
比如,公司內部那些元老員工的立場。
如果沒有取得他們的支持,一直只是游說,似乎從沒想過撕破臉的布雷耶、泰爾,不會在這時攤牌。
也許自己真的猶豫太久了。
腦海被沮喪的情緒占滿著,望著俯視著自己的布雷耶,扎克伯格時而混亂,時而清晰的大腦瘋狂運轉,思考著若他們真的召開股東會議,自己和facebook將要面臨什么樣的危難。
眼前幾乎完全是黑暗。
“再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瞧著扎克伯格逐漸蒼白的臉色,布雷耶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在一起合作很久了,我希望大家能愉快地結束這段蜜月期,而不是在最后鬧得不可開交,你明白嗎?扎克!”
“我…”
扎克伯格嘴唇翕動了一下,正要說什么,這時,房門突然敲響。
突兀的聲音,讓籠罩在一片詭異氛圍里的整個會議室仿佛都顫抖了一下,三人愕然望向門扉,不同的是,扎克伯格的眼里是迷茫,而布雷耶則明顯有些惱火。
他眼看就要摧毀扎克的意志,逼迫他答應了,該死!
“誰在敲門!”他怒吼道,“不知道我們在開會嗎?”
會議室門扉打開,外面,一個年輕白人女孩小心翼翼地側開身體,將她身后的一個高大的身影露出來:“抱歉,布雷耶先生,但…”
女孩的解釋還沒說完,那個身影便自顧走進來,笑著說道:“冒昧打擾,不好意思,不過…”他看了看四周,隨后走到扎克伯格身邊坐下,“…這個會議我好像也可以參加,嗨,馬克,看你臉色不太好,昨晚又寫了一夜代碼么?”
在布雷耶、泰爾驚疑的目光中,他身旁,原本面色蒼白的馬克,在見到這個身影坐到旁邊的剎那,一雙眼睛幾乎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