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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入林

  看著已經長到七十多公分,大小尤其一條草蛇的蜈蚣,張黎生臉色一變,定定心神,又念動起巫咒,只見那條蜈蚣在‘嘶嘶窸窸嘶嘶窣窣…’聲中,已經如臂使喚、隨心驅動,正是巫蟲成型之像。

  以咒法、巫力將普通蟲豸煉成巫蟲,只能是‘巫’之手段。

  華國神話中,始神盤古持巨斧分混沌開天辟地,累死后呼吸之氣化為春風、云霧;聲音變為雷霆;雙眼凝成日月;須發成星辰;軀干變山岳;血液成江河;筋脈為道路;肌肉化平原;骨骼髓髓變為地下礦藏;皮膚、汗毛則為草木。

  盤古后有女神華胥于大湖捕魚,踩天外雷神腳印受孕,生下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媧兄妹。

  女媧以土造人,并于兄長伏羲相交誕‘巫’。

  再后來水神共工、火靈顓頊相爭帝位,共工不勝而以頭觸不周之山,致天柱折坍,九州島崩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洪水泛濫,大火蔓延。

  女媧為救黎民周游四海,遍涉群山借太陽神火以天臺山五色土煉就五色巨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以補蒼穹。

  女媧以石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功成,又斬背負天臺山之神鰲四足支撐天地四極,終于化解了九州島崩壞之禍,但也精血枯竭化為塵埃。

  于是她與伏羲的子嗣‘巫’便替代母親教化人類,是以‘巫’在上古時代的意思就是溝通神靈,役使鬼怪,卜吉兇,知善惡,治世理民之人,最是強大不過。

  只是后來人族自強,接連出現三皇燧人、神農、黃帝,五帝太昊、炎帝、少昊、堯、舜八位有經天緯地之才,撕星裂日之力的明主強君,將巫裔趕到了邊荒九黎之地,這才讓巫道在華國歷史上,慢慢演變成了蠻夷之地特有的文化。

  因此可以說‘巫’本為華夏上古神靈血脈傳承之道,絕不是無知者心中的亂力鬼神陰邪小術。

  “成了,成了,竟然成了,我,我是‘巫’了!

  可,可這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成了!”雖然從醫院清醒后便早有預感,可事到臨頭張黎生還是驚喜莫名。

  可惜只歡喜了片刻,他脫口而出,“阿爹,阿爹我成了,阿,阿…”,下意識的想要將成功喜悅分享給張道巫時,卻猛然想到阿爹已經死去,古宅中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

  至此一種莫名的悲愴揪住了少年的心臟,將它一下捏碎。

  “阿爹、阿爹、阿、阿爹…”張黎生只覺像是喂了毒蟲無數精血一般,全身力氣頃刻間便都被奪走,癱軟到地上,痛哭流涕到無法自制,不自不覺竟昏睡過去。

  他醒來已是天色蒙亮,門外傳來‘嘭嘭嘭…”的敲門聲,和焦急的喊叫:“山蟲子,張黎生,你咋樣了,開門,快不開門?”

  張黎生恍恍惚惚的從院子的土地上站起身,竟不忘‘嘶嘶窸窸…”幾聲,將自己的巫蟲驅趕到暗處躲藏,聲音嘶啞的喊道:“是誰,門外是誰?”

  “是我陶露露,你快開門。”門外人大聲回答說。

  張黎生搖搖晃晃走到門前,將沉重的門閂一一撥開,打開門,借著山里那終日清晨顯得霧氣蒙蒙的陽光,看著門外一位年紀和他相仿,皮膚黝黑,相貌五官卻清秀異常的少女問道:“做啥?”

  “你家的事情我聽阿爹說了,來看看你,”少女陶露露同情的低聲說:“你沒事吧,咋身上都是泥巴?”

  “沒事,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昨天的事情全靠阿獵叔幫忙,謝謝你家咧。”

  “都是鄉親,莫客氣,”黑俏少女陶露露搖搖頭,舉起一個泥黃色的土窯罐說:“這里有我阿姆燉的老參母雞湯,叫我送來給你補補身子。

  你今天還上學嗎?”

  “又不是我被車撞了,還補啥身子。

  學我這幾天都不會上了,你阿爹說我阿姆還在世,我得先去尋她。”嘴里這樣說,但張黎生還是感激的從少女手中接過了窯罐。

  “阿爹說他會替你去尋阿姆,娃子還是要上好學地,上了大學走出咱這山窩窩才有出息,你歇兩日還是把課上上好。”

  “阿姆我自己也要尋,課我過幾日也會去上。”

  “那行,你把雞吃上,好好睡一覺,莫要再躺在院里,會生病的,我去上課了。”少女點點頭,覺得無話可說,天色又已經大亮,便轉身離開了。

  張黎生等到少女背影在村間小路上消失,呆傻傻的關上了木門,把窯罐抱在胸口打開,一股熱燙、濃郁的香味沖上了鼻端。

  苗圩人燉參雞的做法非常簡單,無非就是自家飼養的經年土雞硬灌燒酒清空腸胃后悶死,再用山里老參須加豬油、清水、各種作料小火燉煮,但口味卻奇香誘人,又最為滋補。

  張黎生大半日水米未進,只吃了兩個茶蛋,又放血喂飼了兩次毒蟲,早已經饑腸轆轆,這時聞到窯罐中傳出的香味,哪里還忍得住。

  用力在校服干凈的地方抹了抹手,他耐著熱氣抓起窯罐中肥嫩的母雞,放進嘴里大嚼起來,只吃了幾口,不知怎么突然想了剛才陶露露那句撕開自己謊言的“莫要再躺在院里,會生病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滴進了窯罐中。

  不過張黎生既然成‘巫’,秉性自然而然的便堅強了很多,很快便不再自怨自艾,從悲傷心情中擺脫出來。

  合著咸咸的眼淚,張黎生定點不剩的吃完了一整罐參雞湯,感到萎靡的精神好了很多,血肉中的神秘巫力,也隨著胃中營養豐富的食物的消化,自然滋生出來。

  鎮靜了一下情緒,他走進古宅把窯罐放下,在偏房自己的住處拿了兩百多塊以前省下的零錢,又取出幾件換洗衣服。

  回院子里,脫下骯臟校服,張黎生在古井里打上兩桶井水,用冷水和肥皂洗去身上的泥污,換上干凈衣服,便打算去縣城。

  打開門閂正要出門,他突然想到自己已將蜈蚣青紅煉成了巫蟲,按古老傳說應該隨身滋養,便嘶叫幾聲,將青紅驅使出來,讓它順著褲腳爬上身體,藏在衣內,盤旋在腰腹之間。

  雖然為了不讓血肉流逝太多以至喪命,張黎生所飼的蜈蚣青紅并非異種,只是普通蟲豸,而普通毒蟲就算被新巫煉成巫蟲,也并沒有什么太了不起的威力。

  但巫蟲俯身,從張黎生腹部的毛孔中,自然滲透出絲絲巫力滋養蟲身后,他自己也突然覺得精神一震,心情舒展了許多,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不自不覺滋生出來。

  這種感覺其實是種虛幻的強橫,但卻如若毒品一樣讓人一旦沾染便沉醉其中,張黎生一下便改變主意,覺得尋找失散十幾年的阿姆必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對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應該是徹底是了解成為巫人之后的改變。

  想到這里,他走出古宅木門,關閉門戶后,若有所思的向村外走去。

  踩上陰涼的石板路上,許多清晨剛出門做事的村民碰到神情木然的張黎生,都唏噓的同情說聲:“山蟲子…哎,作孽呀…”一切盡在不言中。

  還有些從繁華都市來的早起的背包客,或跟團的旅行者,從山民的農家樂中走出來,呼吸著山村涼爽的空氣,興高采烈的大呼小叫。

  看到衣著樸素的山村少年從旁邊經過,有些人竟將張黎生當成景物,做出種種姿態拍照留念。

  可無論是村民和山村中外來的旅人,張黎生都視而不見,他快步走出村子,來到城鄉公路上,四周打量空無一人,便悄然轉進了路旁的叢林中。

  在紅色革命剛剛成功那段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人定勝人的特殊歷史時期,川西許多山村都燒山造田,將山林化為田地耕種,驅趕的大型動物逃進了深山,鴰窩村也不例外。

  但隨著十幾年前環保意識興起,退耕還林由成了川西政府基本施政理念之一,省內山村大都漸漸回復了舊貌,雖然毀去的原始森林不可能一蹴而就短時間內恢復原貌,但除了特定劃出的一些景點外,貿然闖進山村外的叢林,已是一種異常危險的行為。

  張黎生進入叢林,便覺得眼前一黑,摸索著走了幾步,眼睛漸漸適應了林間昏暗,一個與文明世界截然不同的蠻荒世界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想象,不過十幾米的距離,一切竟會改變的如此徹底,而這種奇妙可能也正是那些追求刺激的探險類型旅行者,樂此不疲不斷冒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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