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一路向南,路途中波起浪涌,即便是蘇昊、李贄他們所乘坐的6000料大船,也是顛簸不定。勘輿營士兵大部分來自于北方,本來就不慣舟楫,此時更是被顛得七葷八素,只差把腸子吐出來了。鄧子龍所指揮的水軍士兵情況稍好一些,但一個個也是臉色煞白,都盼著趕緊到達目的地,能夠讓雙腳踩上堅實的土地。
船上的測繪人員都是跟著利馬竇等歐洲傳教士學習過的,深諳航海測繪之道。他們強忍著不適的感覺,堅持每天進行測繪,記錄著艦隊的行程。從海圖上,蘇昊能夠看到代表艦隊的那條紅線劃過東海,進入南海,逐漸靠近了呂宋海濱。
“照目前的航行速度,明天我們就能夠靠岸了。”蘇昊看過海圖之后,向自己的軍官們說道。
“可算是要到岸了,再這樣顛幾天,我老張都要散架了。”部將張云龍如釋重負地說道,他追隨蘇昊日久,說話倒是越來越隨便了,在非正式的場合,便以老張自居。
鄧奎在一旁譏笑道:“老張,你就是嬌氣,你看俺老鄧坐這海船就不會吐。”
張云龍道:“南人乘舟,北人騎馬,你一個南方人跟我們比什么坐船。”
鄧奎道:“你們到南京之后,蘇總兵不是成天督促你們去練水性嗎,怎么還說自己是北方人?”
張云龍道:“水性好練,可是這坐海船和在長江里練水性。完全是兩碼事。每天睜開眼看到這茫茫無際的大海,我就覺得沒著沒落的。”
蘇昊道:“你們先別打嘴仗了。呂宋是在西班牙人控制下的,咱們的艦隊駛近呂宋,西班牙人不可能沒有察覺。明天我們如果要靠岸,說不定會有一場惡戰呢,你們這個身體狀況,能受得了嗎?”
張云龍聞聽此言,站直了身體,拍著胸脯道:“總兵盡管放心。我老張暈船歸暈船,打仗是絕對不會含糊的。”
蘇昊道:“光你不含糊還不行,關鍵是搶灘登陸的士兵不能含糊。你們兩人抓緊時間去了解一下士兵的情況,挑選一些不太暈船、身體狀況良好的士兵,準備作為第一批登陸的突擊隊。”
“得令。”鄧奎、張云龍一齊應道。
聽說馬上要登陸,整支艦隊的人都興奮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等著看呂宋是什么樣子,傳說中的紅夷兵又是何等厲害。
這支大明艦隊包括了三部分人員。第一部分是鄧子龍的水軍,主要負責保護艦隊平安抵達呂宋,并且準備與駐扎在東南亞一帶的西班牙及其他歐洲國家的海軍作戰;第二部分是蘇昊的勘輿營,主要負責登陸作戰,清除歐洲殖民者的陸軍;第三部分則包括了礦工、各色工匠、商人、民政官員等。他們的任務是開發這些被占領的島嶼。
程棟就是隨船的民政官員之一,經過在林縣的磨礪,他身上的戾氣已經除盡,對于此前自己的種種天真幼稚也有了深刻的反思。這一回,他是自動申請隨蘇昊出征海外。想在這一片陌生而又廣闊的天地里建立自己的功業。
“傳我的命令,甲字號、丁字號。兩艘船準備靠岸,船上各部按以往訓練要求登陸。各炮船準備掩護!”
蘇昊站在寶船的船樓頂上,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的呂宋海岸,大聲地發布著命令。
早有傳令兵揮舞著手旗,把蘇昊的命令傳達到了艦隊的各條船上。在炮船上負責指揮的鄧子龍也換上了盔甲,走上船頭,老爺子白發飄飄,威風凜凜,立在船頭宛如一座鐵塔一般。
艦隊越駛越近,從望遠鏡中,已經能夠看到海灘上如受驚的蟑螂一樣跑來跑去的西班牙士兵了。如此龐大的一支艦隊開來,西班牙人是不可能沒有察覺的。當地的西班牙駐軍是一個連隊,共計有300余人,在一名連長的帶領下,占據了登陸地點兩側的幾個土坡。長矛手、火槍手都按照作戰序列排列好了,隨時準備與登陸之敵作戰。幾門大炮也已經架設起來,炮口對準了海面。
“卡雷斯,你看清楚沒有,這是哪個國家的艦隊?”連長克里斯托對負責了望的士兵問道。
士兵卡雷斯站在土坡的最高處,手搭涼棚拼命地向海上看去,大聲地回答道:“看不出來,不像是歐洲人!”
“什么,不是歐洲人,亞洲人哪有這么龐大的艦隊!”克里斯托道。
“連長先生,我感覺,這可能是中國的艦隊!”卡雷斯答道。
聽到卡雷斯的話,整連的西班牙人都驚了,大家都扭頭向海上看去,想看看傳說中的中國艦隊是什么樣子。歐洲人在非洲、亞洲、美洲瘋狂地掠奪殖民地,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國家敢和中國叫板。從傳教士帶回去的消息中,歐洲人知道中國是一個無比強大的帝國,人口、面積都遠遠超過歐洲的總和。西班牙士兵們到亞洲來淘金,最擔心的就是與中國人作戰。還好,他們聽說中國有一個什么禁海令,中隊是不會離開本土到東南亞去打仗的,這是他們唯一的安慰。
可是,現在中國人卻突然出現在面前了,而且一來就是一支由幾十艘巨船組成的龐大的艦隊。克里斯托不認為自己這一個連的士兵能夠擋得住這支中國艦隊。
“快,快去向皇家艦隊的凱文船長聯系,讓他帶領皇家艦隊過來!”克里斯托向自己的傳令兵吩咐道。
傳令兵一路小跑地離開了。西班牙艦隊的駐扎地離此還有百余里之遙,傳令兵需要花幾天時間才能到達。克里斯托望著海上漸漸逼迫的大明艦隊,開始犯愁了。
打。那是不可能打贏的;
逃,又能夠往哪逃呢?再說。一槍不放就逃走,這也不是西班牙軍隊的作風啊。
正在猶豫之際,大明艦隊替他下了決心。
“目標,紅夷人的陣地,開炮!”
鄧子龍在炮船上看到了岸上的西班牙人,他大手一揮,便下達了命令。
“裝填!”
“標尺…”
“開炮!”
炮手們熟練地操作著,這是用數以千計的炮彈作為代價練出來的技術。現在終于到了施展的時候了。
“嗚…轟!”
一發開花彈脫膛而出,帶著呼嘯聲飛向海岸。由于是第一發炮彈,并沒有校正,炮彈沒有擊中目標,而是落在離西班牙士兵的陣地還有二三百米的地方。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無數的泥土沖天而起,揚揚灑灑地濺落在四處。最遠的一直掉到了克里斯托的身邊。
“上帝啊,這是什么武器!”
西班牙士兵們在聽到爆炸聲的那一剎那就全趴下了,有些膽子小的,直接就感到褲襠里一濕,那是小便失禁的表現。他們想象過中隊的強大,但萬萬沒有想到。中國人的火器竟然威猛至此。每個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們無法設想,如果這發炮彈沒有打偏,而是落在了他們中間,現在他們會是什么樣子。
“快逃吧!”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馬上得到了所有士兵的響應。大家也顧不上等待連長克里斯托的命令,扛著武器就從土坡上跑了下去。邁開長腿沒命地狂奔。大家誰也不知道應該往什么地方跑,只覺得應當離中國人越遠越好,這樣強大的帝國,不是他們可以挑戰的。
“這是怎么回事?”蘇昊在寶船樓頂上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瞠目結舌,不知該說啥好了。他原本覺得登陸的時候會有一場小的戰斗,雖然他相信勘輿營的戰斗力足以碾壓這群西班牙人,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會如此不濟,大明艦隊剛剛放了一炮,對方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管怎么說,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也算是一種境界。鄧奎、張云龍指揮著兩隊勘輿營士兵,乘坐多條小船迅速地靠了岸,然后便向兩側散開,占領制高點,監視著周邊的動靜,為大船停靠提供保護。
艦隊中的運輸船一艘接一艘地靠岸了,勘輿營士兵和工匠、文官們踩著跳板魚貫而下。新下船的士兵接替了先登陸的士兵的防備,而先登陸的那些士兵,則在鄧奎和張云龍的指揮下,分成兩路,開始追擊逃跑的西班牙人。
“改之兄,真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啊。”程棟從船上下來,正遇到蘇昊,他笑呵呵地對蘇昊說道。
“邦治,可不要輕敵,西班牙可是歐洲的強國,不是浪得虛名的。這一小隊人馬逃走,只是覺得寡不敵眾,不敢和我們硬頂。我相信,過不了多久,大股的西班牙人就會涌過來,那時候我們能不能打贏,才是關鍵。”蘇昊提醒道。
程棟道:“改之兄,你覺得如果西班牙人都來了,我們能打得贏嗎?”
“那還用說。”蘇昊想當然地說道,“咱們的武器比他們先進一代,加上士兵訓練有素,如果再打不過他們,蘇某的臉往哪擱?”
程棟笑道:“這就是了,剛才改之兄還說什么能不能打贏的事情。”
蘇昊有些尷尬,他光想著要教訓程棟,卻沒注意自己把話說過頭了。根據陳觀魚傳遞回來的情報,蘇昊知道西班牙在呂宋島總共只有幾千人,不及勘輿營的人數多,武器更是比不上,所以與西班牙人作戰是有驚無險的。他剛才只是為了讓程棟不要過于輕松,才故意聳人聽聞的。
“咱們登陸的地方,離陳道長他們所在的蘭楚還有兩日的行程吧?”程棟岔開了話題,對蘇昊問道:“咱們下一步是不是直接前往蘭楚?”
蘇昊道:“不急,咱們先在此處建立起前進基地,肅清西班牙人,然后再考慮向呂宋全境推進的事情。幾個到大明去求助的族長估計現在才剛到京城呢,等他們得到圣上的冊封回來,起碼還要半個月的時間。咱們得等他們回來了,才有進一步行動的道理。”
程棟嘆道:“改之兄,原來你說起仁義道德,遠比小弟為甚。”
蘇昊笑道:“我是假道學,怎么能和邦治的真道學相比?不過,不管是真假,邦治,你要記住一點,要想在當地長治久安,就必須善待這里的百姓。當然,善待不是縱容,如果有百姓覺得我們大明人好欺負,給鼻子上臉,邦治,你也得下得了狠心去懲治他們。”
程棟道:“改之兄放心吧,程棟已非吳下阿蒙,呂宋這邊的民政事務,改之兄盡管交給程棟即可。”
蘇昊道:“那好,咱們就這樣說好了,我負責開拓,你負責維持,咱們盡快把呂宋變成大明的一塊海外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