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晴空中的一聲霹靂,關于卜失兔王爺要與明軍簽署和平協議的消息,一下子把整個韃靼大營里的官兵都給驚住了。
對于普通士兵和那些小部落的首領們來說,不用打仗的確是一個天大的利好消息,這意味著他們可以返回自己的部落,去和老婆孩子團聚,去過那溫馨的小日子了。每次打仗,他們都是在前面充當炮灰,勝利后的收益卻落不到他們頭上,他們哪有什么打仗的熱情。現在聽說不用打仗了,他們豈能不欣喜若狂。
著力兔和其他一些大首領,聽到此消息則是心里一片茫然。他們不知道卜失兔是吃錯了什么藥,為什么帶著幾萬人千里迢迢過來了,卻突然不打了,還與明軍簽了什么協議。協議的詳細內容他們還沒有看到,但從種種跡象來看,明軍并沒有答應退出草原,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以犧牲了他們利益為代價的協議。
“王爺,我們為什么不打了?”著力兔在聽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時間就沖到了卜失兔的大帳,對卜失兔質問道。
“著力兔大首領,你不要急。來來來,本王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大明的曠世大儒,李贄先生。李先生的學問,一向是本王非常崇敬的。”卜失兔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居然還有心情向著力兔介紹自己的偶像。
“見過李先生。”著力兔向李贄抱了抱拳,以示問候。眼睛卻依然盯著卜失兔:“王爺,咱們與明人要簽什么協議。明人答應什么時候撤出草原?”
卜失兔道:“關于此事,本王已經搞清楚了。此次明軍進入草原,純粹是為了追剿叛逆哱拜,并非針對咱們的韃靼部。至于他們在草原上開礦、種菜,是來幫助咱們韃靼人的,咱們不能不領人家的好意啊。”
“這…”著力兔愣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卜失兔說的話。好一會,他終于想起來扭頭去看李贄。因為他意識到,這個不起眼的小老頭才是卜失兔改變立場的原因。
李贄微微一笑,說道:“著力兔大首領,我知道你與蘇副總兵之間,頗有一些誤會。有些事情,說開就好了。老夫此次前來韃靼大營,蘇副總兵托我向著力兔大首領表達他對于此前諸多冒犯的歉意。還讓老夫帶來了一件禮物…”
說到此,他拍了拍手掌,大帳的簾子一挑,蘇昊的親兵隊長熊民范捧著一口箱子走了進來,徑直走到著力兔的面前。
“這就是蘇副總兵送給大首領的禮物,大首領請過目。”李贄說道。
著力兔皺了皺眉。有心拒絕,卻又耐不住好奇心,想知道蘇昊到底送了他什么東西。在他心里,隱隱地有個念頭:如果蘇昊送的東西不錯,那么不和蘇昊計較。也不是不可以。
著力兔身邊的親兵迎上前,從熊民范手里接過了箱子。放在地上,打開來,從里面取出了一件黑漆漆的鎖子甲。乍看上去,鎖子甲的做工十分精細,確是上品。但再怎么精細,一件鎖子甲也不算是多么貴重的東西,著力兔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失望和不悅的神色。
“這件鎖子甲,是用高錳鋼絲編制而成。這高錳鋼乃是我家副總兵獨家所創,用了七七四十九種絕密礦物煉成,堅韌無比,乃無價之寶。大首領若不相信,可以拿刀砍一砍這件鎖子甲,不過末將有言在先,若把大首領的寶刀磕壞了,可別埋怨末將。”熊民范照著李贄先前教過他的話,對著力兔說道。
“高猛鋼?”著力兔有些奇怪,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抬頭看了看端坐在帥位上的卜失兔,看到卜失兔臉上露著微笑,知道卜失兔肯定也得了同樣的禮物,而且對這禮物頗為滿意。想到此,他果真從腰間掏出佩刀,揮刀向親兵手中拿著的鎖子甲劈去。
“嗆啷啷!”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響過,鎖子甲在親兵手上抖動了好一會,卻沒有像著力兔想象的那樣被砍出一個口子。看上去只有草稈般粗細的鋼絲,居然能夠抗得住著力兔的奮力剁砍,這讓著力兔好生詫異,同時心生欣喜。他低頭看看自己的佩刀,發現刀口上反而出現了幾個缺口,這又更加證實了鎖子甲的質地是如何堅硬。
“好甲!”著力兔忍不住贊了一聲,臉上也綻出了笑意。他回過頭,向李贄再次抱了抱拳,說道:“勞煩李先生回去轉告蘇總兵,著力兔多謝他的贈甲之恩。”
韃靼人一向缺少金屬,更遑論優質的金屬。蘇昊送的這副鎖子甲,用的是超越了當年科技水平的高錳鋼,在著力兔看來,那簡直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這樣一副甲,能夠讓著力兔在萬軍之中免受傷害,說是送給著力兔一條命,都不為過。
蘇昊能夠做出這樣的表示,著力兔心里對蘇昊的仇恨之意一下子就下降到近似于零了。韃靼人與明軍打打殺殺的事情,再尋常不過了,沒有人會把這些戰爭仇怨記得刻骨銘心的。
李贄看著著力兔那副喜不自禁的樣子,在心里也是暗暗佩服蘇昊的大手筆,同時又對著力兔的糊涂感到好笑。這種鎖子甲,在冷兵器時代的確是保命的神器,但對于擁有優勢火器的明軍來說,這幾乎就是一個擺設。試想,如果大明與韃靼之間要重開戰端,明軍一炮轟擊過去,著力兔就算渾身罩上鋼甲,又能抗得住什么呢?
“這贈甲的美意,著力兔心領了。但明軍冒犯我草原之事,是不容商量的,請李先生回去對蘇總兵說,限你們…”著力兔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該給明軍多少天的期限才更合適。說少了,有點對不起這副寶貴的鎖子甲;說多了。又顯得自墮了志氣。
這時候,卜失兔發話了。他說道:“著力兔大首領,你沒有弄明白蘇總兵的用意,還是坐下來聽聽李先生如何講,然后再做決定不遲。”
“那…李先生請講吧。”著力兔在一旁坐了下來,同時從親兵手里把鎖子甲接過來,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李贄于是把此前向卜失兔說過的內容,又向著力兔再說了一遍。當然,其中涉及到與卜失兔的一些幕后交易。自然就隱去不提了。著力兔聽了一會,漸漸明白了蘇昊的意思,而且嗅出了自己在其中能夠獲得的好處,心里也有幾分松動了。
“王爺的意思是什么呢?”著力兔轉向卜失兔問道。
卜失兔道:“早在本王的先祖俺答汗在世的時候,我們蒙古就與大明簽置過協議,互不侵犯,互通有無。當今順義王和忠順夫人也都教導我們。要與大明和睦相處。是哱拜這個逆賊,挑動了我與大明之間的矛盾,使我們雙方都蒙受了損失。幸好蘇副總兵有大智慧,愿意與我們盡棄前嫌,本王豈有不答應之理。”
“可是,明人奸詐。萬一以此為掩護,向我草原滲透,怎么辦?”著力兔提醒道。
卜失兔道:“我們蒙古人也不是傻瓜,難道還看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嗎?再說。區區幾萬漢人滲透到我草原上來,又能對我們有什么妨礙?我們蒙古人以放牧為生。漢人以農耕為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可怕的?”
“王爺高瞻遠矚,著力兔佩服。”著力兔知道卜失兔心意已決,也只能點頭接受了。他此前與蘇昊幾次交手,都吃了虧,能夠不再與蘇昊開戰,對于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更何況,聽李贄說的情況,如果雙方開展合作,除了卜失兔能夠從合作中獲準之外,他得到的利益也不少。在掙錢和打仗兩者之間選擇一個,他還能有什么其他的考慮嗎?
“來人,傳哱拜!”卜失兔見著力兔也同意了與明軍合作的方案,當即向身邊的親兵下達了新的命令。夏邦興與李贄坐在下面,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微笑。他們知道,這是卜失兔要向蘇昊表明決心,而哱拜,自然就是這場交易中的犧牲品了。
少頃,哱拜被幾名卜失兔的親兵帶進了營帳。他如今是喪家之犬,寄人籬下,早已沒有了當初那種狂妄的氣勢。見到卜失兔,他連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
“王爺宣下官至此,有何吩咐?”哱拜問道。
卜失兔一拍面前的案子,喝道:“哱拜,你可知罪?”
哱拜一愣,連忙道:“下官不知做錯何事,還請王爺示下。”
卜失兔道:“你本是韃靼叛將,大明仁義,收容了你,你卻又起兵反明。失利之后,你逃往草原,欲嫁禍于我們韃靼部,連累我韃靼部與明軍刀兵相見,互有傷亡。你說,你是不是罪無可赦!”
“這…”哱拜瞪大了眼睛,他轉頭看看四周,一眼看見了李贄。他雖然不認識李贄其人,但從李贄的裝束上能夠認出,此人必是從大明而來。聯想到剛剛聽說的卜失兔與蘇昊簽訂和平協議的傳聞,哱拜不由得大驚失色。
“王爺萬萬不可聽信明人的花言巧語。漢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從來都不把咱們韃靼人當成自己人,一直都欲置我韃靼于死地。王爺如果與明人和解,必將養虎成患,最終為明人所滅…”哱拜失聲喊道。
“住嘴!”卜失兔大吼一聲,“來人,把這個逆賊給我捆上,送往明營,任憑大明發落!”
“王爺饒命啊!王爺念在哱拜也是韃靼人的份上…”哱拜哭喊起來,拼命地向卜失兔磕頭求饒。
卜失兔哪里會把哱拜的求饒放在心上,他一揮手,周圍的幾名親兵撲上去,便按住了哱拜,有人掏出繩索,打算把哱拜五花大綁地捆起來。
哱拜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已經被卜失兔當成禮物送給蘇昊了,如果他被送到蘇昊手里去,那么命運是可想而知的。作為一名叛將,明廷判他一個凌遲處死都有可能。
到了這個時候,哱拜只能是困獸猶斗。只見他站起身來,掄開胳膊,一下子就把兩名沖到自己身邊的卜失兔親兵摔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的手在腰間一帶,一把軟劍赫然出現在手里。
哱拜被帶進營帳的時候,是被解除了武裝的,但卜失兔的親兵見識少,不知道世上還有一種可以繞在腰里當腰帶使的軟劍。哱拜是個警覺之人,自知自己投奔到著力兔營下,隨時都有性命之憂,所以走到哪里都帶著這柄軟劍。到了這生死攸關之際,他哪里還顧得上掩飾,直接把劍就拔了出來。
“保護王爺!”
幾名親兵連忙擋在卜失兔身前,生怕哱拜突然發難,傷害了卜失兔。
哱拜瞇起眼,看著卜失兔,冷笑道:“王爺,哱拜不想與王爺為難,我只想請求王爺允許我把這明人的使者砍了,然后讓我遠走高飛。王爺如果不答應,哱拜拼出這條命,大不了與這帳中諸人同歸于盡。”
“這…”卜失兔有些慌了,剛才哱拜一出手就把他手下的兩名親兵都給甩出去了,其武功之高,還真不是這帳中的幾名親兵能夠擋得住的。萬一哱拜真的拼命,卜失兔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了。但要說答應哱拜的條件,讓哱拜把李贄殺了,卜失兔同樣無法答應,因為這就意味著他與蘇昊的協議無法簽訂了。
看到卜失兔的神情,哱拜知道自己已經把卜失兔給鎮住了。他要的就是卜失兔這一剎那的失神,因為在這個時候,卜失兔手下的親兵一門心思都在于保護卜失兔,定然不會向他為難。
“這位明臣,我不知道你是何許人也。你跑到此處來挑撥我與王爺的關系,休怪哱某無情!”哱拜說著,挺起劍便向李贄刺去。
“抨!”
只聽一聲槍響,剛向前走了一步的哱拜猛地向后倒去,軟劍從手上脫落出去。卜失兔的親兵見此情形,哪里還會錯過機會,連忙一齊上前,幾柄劍同時刺向哱拜的胸口,把他牢牢地釘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