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夜襲整整持續了大半夜,到天色微明的時候,鄧奎才下令退兵。他們出城是援著繩索而下的,等到回城的時候,就光明正大地走城門了。哱云呆在營寨里,眼睜睜地看著對手揚長而去,卻沒有勇氣下令追擊。
“報參將,損失清點出來了。昨晚一役,我軍陣亡189人,傷420人,糧草大半被燒,還有營帳和被褥的損失未計在內。”
天亮之后,營里的中軍官怯生生地走進哱云的帥帳,對哱云報告道。
“都是廢物!”兩眼通紅地坐在大案后面的哱云怒氣沖沖地從手邊抓起一個東西扔在地上,發泄著怒火,“明軍放火的時候,我們為何不以弓箭還擊?他們射火箭,離我們最多只有五十步,滿營軍將,竟無一人察覺!”
你不也沒有察覺嗎,還能怪別人不用心?中軍官在心里腹誹著,臉上卻只能裝出順從的樣子,應道:“參將息怒,這都是守營士兵的過失。下官已責令各部將昨日守營的士卒嚴加責罰,以懲其失職之罪。”
“就這么辦吧。”哱云點頭道。
剛打發走了中軍官,馬正國和賽罕兩個人又灰頭土臉地進來了。明軍夜襲引發叛軍營寨大火,馬正國和賽罕指揮士兵救火,臉上被燎得青一道紫一道,頭發也被燒掉了幾分,形象別提有多狼狽了。他們原本也可以梳洗打扮之后再來見哱云,但二人心念相通,都覺得以現在這副嘴臉來參見更安全,至少哱云看著他們的樣子也不好意思怪罪什么了。
“馬正國拜見參將!”
“賽罕拜見參將!”
兩人恭恭敬敬地向哱云行了禮,然后便站在下面等著哱云的吩咐。
“馬千總,賽罕千總,唉,二位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哱云果然沒有對馬正國和賽罕發脾氣。人家這一臉慘狀,沒有功勞至少也有苦勞吧。
“末將無能,這是救火的時候被燒傷的。”馬正國指著自己臉上的燎泡說道。
“這些明軍實在是可恨至極!”哱云道,“二位千總放心,本參將一定要攻下平虜城,為二位報仇。”
“謝參將。”馬正國和賽罕同時答道,說完,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對哱云問道:“參將,今日我部當如何做。是繼續攻城,還是圍而不攻?”
其實兩個人還少說了一種選擇,那就是呆在營寨里,等著平虜城里的明軍主動出來攻擊。他們素知哱云這個人剛愎自用,輸了陣容不得別人說,所以不敢直言不諱,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迂回表達了。
哱云有些尷尬,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明軍昨日使詭計挫我銳氣。我軍今日若舉兵攻城,只怕士氣不濟,不能一舉成功。本將決定,今日休戰一天。縱然有明軍前來罵陣,我軍也不必理會,讓來犯明軍無功而返。”
“末將明白!”馬正國應道,他知道。哱云的意思就是大家要繼續縮在營寨里,不要出去觸明軍的霉頭。即便明軍打到門上來,也絕對不能出戰。
“可是。參將,我軍堅守營寨不出戰,白日尚可,但到了夜晚,若明軍故伎重施,我軍計將安出呢?”賽罕提醒道。
“你們有何高見?”哱云反問道。
昨天晚上的經歷,對于哱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明軍退去之后,他想了許久,也想不出破局的辦法。白天的時候,明軍無處可以隱蔽,只能擺陣邀戰,寧夏軍不出戰,對方也無奈何。但到了晚上,對方可以趁著夜色的掩護逼近營寨,而己方因為害怕對方的火器而不能出擊,那就只能繼續像昨晚那樣挨打了。一個晚上的時候,全營傷亡600余人,他總共的兵力也不過就是5000人,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折騰呢?
“依末將之見,我軍不如移營。”賽罕說道。
“移營?移至何處?”哱云問道。
賽罕道:“由此處往南20里,有一處平川,扼平虜城至寧夏城的交通要道。我軍駐扎那處,同樣可以阻止平虜城守軍外逃。待王爺派出援軍前來助戰,我軍再行出擊不遲。”
往南20里,就相當于向寧夏城的方向撤退了。退出20里去,平虜城的明軍再想出城夜襲,就不那么容易了,因為長途奔襲是很容易中埋伏的,蕭如熏兵力不足,不可能冒這樣的風險。賽罕的建議說得很藝術,卻也是猜透了哱云的心思。
哱云假意地想了想,說道:“賽罕千總的提議甚有道理,本參將允了。傳令下去,全軍即刻拔營,南移20里重新扎營,以待援軍。”
哱云一敗再敗,不得不全軍后退20里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寧夏城。哱拜拿著前線送回來的戰報,來到總兵府會見劉東旸,向他通報了這個情況。
“哱云居然戰敗了?”劉東旸乍一聽哱拜的通報,有些不敢相信。自起事以來,哱拜派出兵馬進犯寧夏鎮各處軍堡,無不取勝,讓劉東旸已經有了一些飄飄然的感覺。原本以為就剩下北路一個平虜城,哱云帶著五千精銳怎么也能打下來,誰料想哱云竟然戰敗了。
哱拜道:“總兵,我們有些輕敵了。老夫原以為平虜城只有蕭如熏的兩千邊軍,誰料想,前些日子朝廷還派了一營人馬到平虜城去駐扎,這支隊伍名喚勘輿營,領軍的是個游擊將軍,名叫蘇昊,此人曾率兵在淮安府打敗過倭寇,受到過兵部嘉獎。”
蘇昊其人原本并沒有進入哱拜的視線,只是因為哱云戰敗了,而且前方的戰報稱打敗哱云的主要是勘輿營的火銃兵,這才引起了哱拜的注意。哱拜手下也是有情報人員的,他們用很短的時間就了解到了蘇昊的大致背景,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自然是蘇昊與倭寇作戰的事跡。
“有這樣一營人馬在平虜城,我等竟然不知道?”劉東旸詫異道,“他們是什么時候去的?”
“有一些日子了,總兵應當知道平虜城采煤和建暖棚的事情,據說都是拜這個蘇昊所賜。蘇昊其人是個勘輿師,不但能夠勘煤,聽說還有望氣之能。哱云敗于此人之手,多半是中了他的邪術。”哱拜答道。
“我還真不信這個邪!”劉東旸怒道,“我等乃是刀劍叢里鉆出來的人,鬼神不懼,還怕了這么一個斟輿師不成?依本總兵之見,哱云之敗,主要是輕敵,沒有料到平虜城中多了一營人馬。謀主,你即刻給哱云增兵,務必把平虜城拿下來,活捉蘇昊。”
“總兵,哱云帶了5000人去,如今已經傷亡一半。若要增兵,只怕還得再增5000人,方可有一戰之力。”哱拜說道。
“那就再派5000人去吧!”劉東旸說道。
哱拜苦笑道:“總兵不可啊。咱們寧夏衛總共也就一萬多人,這些日子收編各堡的軍隊,又多了不到一萬人,而且是新附之眾,不可擅用。若是再增派5000人去打平虜城,短期內能夠打下也就罷了,若曠日持久,寧夏城兵力空虛,只怕夜長夢多啊。”
“這…”劉東旸傻眼了,他原本只是一個百戶出身,講講戰術還行,涉及到戰略的問題,他的腦子就不夠用了。哱拜計算的兵力情況,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再派5000人去攻平虜城,寧夏城里剩下的兵的確就不多了,如果遇到點什么事情,他的老窩都保不住了。
“依謀主之見,當如何是好呢?”劉東旸把球踢給了哱拜,讓哱拜去想辦法。
哱拜來見劉東旸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方案,此時他眼睛里寒光一閃,說道:“當此之時,只能借兵來平定平虜城了。”
劉東旸道:“謀主有些糊涂了吧,現在各處的官兵都在與我為敵,只是一時懼于我寧夏兵的悍名,不敢進犯寧夏鎮而已。我等若要借兵,哪有兵可借呢?”
哱拜道:“總兵說的是大明官兵,他們自然不會出手相助。老夫說的,是邊墻之外的韃靼人,咱們請他們來幫忙,卻是可以的。”
“請韃靼人幫忙?”劉東旸一愣,“韃靼人與我們勢同水火,怎么可能幫我們呢?”
哱拜道:“總兵此話差矣。我們原來是大明官兵,自然是與韃靼人勢同水火。但現在我們已經與大明反目,與韃靼人就是一家了。不瞞總兵說,老夫此前已經與韃靼部的著力兔首領聯系過,他愿意助我拿下寧夏全境,共同抵擋明軍的進犯。”
“著力兔?”劉東旸只覺得腦子有點亂。這個著力兔他是知道的,此人是邊墻外草原上的一個韃靼部落首領,經常帶兵進犯明朝邊境,劉東旸自己就曾與著力兔的部下打過仗,屬于勢不兩立的對手。可是,現在哱拜竟然說要請著力兔來幫忙對付平虜城,劉東旸在感情上一時真無法接受。
“謀主,這著力兔能聽我們調遣嗎?他出兵幫我們,圖的是什么呢?”劉東旸向哱拜問道。
哱拜道:“這天底下當然沒有白給人幫忙的道理,著力兔愿意幫我們,也是因為有所求。這也是老夫要來請示總兵的地方,看看總兵是否能夠答應著力兔的條件。”
“他有什么條件,謀主先說來聽聽。”劉東旸道。
哱拜道:“著力兔的條件很簡單,他希望事成之后,我們能夠把花馬池讓給他,作為養馬之所,其余的東西他一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