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官在裝神弄鬼地搖著骰盅,莫三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熊民仰交給他的任務,是讓他把所有的賭注都輸完,然后再半推半就地接受賭坊里放出的高利貸,以達到誘蛇出洞的目的。雖然抱著必輸的念頭,但一次從自己的手上輸出去這么多錢,還是讓莫三覺得心疼無比,他臉上露出的那種患得患失的表情,實在是職業演員所無法模仿。
“開!”荷官把骰盅扣在桌上,然后緩緩揭開。他看了一眼骰子,對莫三說道:“抱歉,客官,這一把是大,客官你輸了。”
“啊?!”莫三眼睛瞪得老大,“怎怎怎…怎么會輸了呢?我不是一直都在贏的嗎?”
“客官,這賭場上的事情,輸贏自有天定,我也沒辦法啊。”荷官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說道。
莫三撲通一下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兩眼發直,嘴里喃喃地說道:“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熊民仰等人站在莫三身邊,看著莫三如此入戲,都忍不住好笑,但又不敢笑出來,只能垂著頭,像是同樣被打擊了一般,等著這場好戲繼續往下演。
荷官在一旁等了片刻,見莫三沒有什么動作,便發話問道:“客官,馬上要開下一把了,你還下注嗎?”
“我…我已經沒本錢了。”莫三用顫抖的聲音答道。
“那你是不打算下注了?如果是這樣,那麻煩客官讓開位置,下次籌到錢了再來玩。”荷官說道。
“這…”莫三猶豫著站起身,卻并不挪窩,眼睛只在那張姓的絡腮胡以及胡姓掌柜之間游移著,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熊民仰恰到好處地說了一句:“三哥。咱們已經沒錢了,還是回吧。”
“嗯,嗯,那就回吧。”莫三這樣說著,腳下卻沒有動。
張姓絡腮胡湊上前來,說道:“老哥,怎么,不玩了?”
“都輸完了,還怎么玩啊?”莫三道。
“輸完了怕啥。小弟我剛才不也輸完了嗎,你看現在,又翻回本了。”絡腮胡道。
“那是你有朋友可以借錢,我…”莫三吞吞吐吐地說道。
絡腮胡回過頭對那放貸的胡掌柜說道:“胡掌柜,你看這位兄弟現在手上有點拮據。你是不是也幫他一把?”
胡掌柜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和這位兄弟…也不認識啊。”
“一回生二回熟嘛,誰沒個難處,你就幫他一把吧。”絡腮胡說道。
莫三也怯生生地說道:“呃…胡掌柜,你能不能像剛才借錢給這位張兄弟一樣,也借給兄弟一點銀子?”
“不行!”沒等胡掌柜答應,熊民仰先跳出來了。“三哥,咱們怎么能借錢玩呢?萬一又輸了怎么辦?”
“我…”莫三猶豫不決了,像是被熊民仰的話給嚇住了一般。
絡腮胡反駁道:“這位兄弟怎么能這樣說話呢?賭場上怎么能說這個輸字?這借錢是轉運的法子,你看。我剛才也是輸完了本錢,結果一借錢,運氣就來了。”
“真有此事?”莫三用征詢的目光看著荷官,“兄弟。你覺得我還能轉運嗎?”
荷官道:“下注之事,輸贏各安天命。我可不敢給你保證。不過,這位兄臺說的事情,我倒是見過不少,有些客人原來一直手氣不順,借了點錢以后,風水就轉過來了。”
“好,那我也試試!”莫三一跺腳,說道。
熊民仰等人少不得要假意與莫三再爭執一番,莫三似乎是鐵了心,就是要借錢。那胡掌柜在一旁冷眼旁觀了一陣,等莫三說得十分肯定了,這才悠悠地說道:“老哥,你要借錢倒是可以,可是你總得拿點東西來押吧?”
“押什么?”莫三問道。
“房契啊、地契啊,還有什么傳家寶啥的,都行。雖說相逢就是緣,但親兄弟明算賬,這借錢的事情,沒個抵押哪行啊?”胡掌柜道。
“這些東西,我也沒帶著啊。”莫三說道。
胡掌柜道:“沒帶著倒無所謂,你只要寫個條,畫個押,我就認。”
“真的?”莫三問道,“你就不怕我事后不認?”
胡掌柜道:“事后不認的事情,肯定是不會發生的。羅山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只要你畫了押,到時候不認,不還有官府嗎?”
熊民仰在心里暗暗點頭,這個賭坊里的事情,果真是與地方官府相關的,沒有地方官府給他們撐腰,他們也不可能做得這樣風生水起。
絡腮胡、胡掌柜和荷官三個人一唱一和,很快就讓莫三簽下了一紙協議,承諾以家里的土地和住房為抵押,從胡掌柜手里借白銀五兩。銀子按“九進十三出”來算利息,也就是莫三名義上借五兩銀子,但實際只能拿到四兩半,而還的時候,卻需要還六兩半,多出來的那些,就是借款的利息。
協議寫好,雙方各執一份,莫三的那份,便被熊民仰接過去揣進懷里了。胡掌柜拿出四兩五錢銀子交給莫三,莫三把那五錢的零頭扔在賭桌上,說道:“押五錢,這回押大!”
“好咧!”荷官樂呵呵地舉起骰盅,他決定不再與莫三兜圈子,而是要以出千的方法,盡快地把莫三借到的銀子都贏走,這是興隆賭坊的慣例了,他們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把農民手里的土地逐漸兼并過去的。
“且慢!”一直沒吭聲的廖一明突然從莫三身后閃出來,伸出一只手攔住了荷官的動作。
“什么意思?”荷官詫異地問道。
廖一明道:“這一把,我替你搖,行嗎?”
“這怎么行,你是玩家的人,怎么能搖盅子?”荷官斥道。
“怎么,你這盅子由誰搖,還能搖出不一樣的結果?”廖一明淡淡地問道。
“這怎么可能?”荷官愣了一下,急忙否認道。
荷官不知道,廖一明在加入勘輿營之前,也曾在淮安那邊的賭坊里做過雜役,對于賭坊里的各種千術多少有些了解。剛才,他躲在莫三身邊,一直都在注視著荷官搖骰盅的手法,他確信,這些骰子里面肯定有問題。
在此之前,廖一明并不急于要去拆穿荷官的千術,按照李贄他們的安排,他必須讓賭坊進行充分的表演。現在高利貸商人已經露面了,各種坑人的條款也已經白紙黑字寫出來了,到了找茬向賭坊發難的時候了。
“既是沒差別,何不讓我替你搖幾把呢?”廖一明說道,眼明手快地從荷官手里奪過了骰盅。荷官有意上前搶奪,卻被隨后跟上的尹國賢給攔住了。絡腮胡和胡掌柜見狀,也都是愣住了。
廖一明好整以暇地從骰盅里把幾枚骰子抓起來,在手里輕輕地把玩了一番,然后把它們扔回骰盅里。他學著荷官的樣子,把骰盅舉起來搖了幾下,然后往桌上一扣,喊了一聲“大”,揭開骰盅一看,骰子的點數果然是“大”。
荷官以及絡腮胡、胡掌柜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他們已經悟出來,對方這幫人肯定是來找麻煩的,至于為什么要找麻煩,他們倒是一時想不明白。
“兄弟,你這是什么意思?”荷官把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對廖一明問道。
廖一明微微一笑,道:“兄弟只是看你太累了,替你搖一把而已。你看,我剛才開出來是大,是不是我家三哥贏了?”
“你搖的,豈能算數?”荷官說道。
廖一明道:“這么說,你搖的就算數了?”
荷官道:“那是自然,我是荷官嘛。”
廖一明道:“荷官出千,也能算數?”
“你說誰出千?”荷官正色道,“兄弟,亂講話是要坐牢的。”
廖一明用手捏著一枚骰子,說道:“這骰子里面如果沒有灌水銀,那就邪門了。我想知道,你家的骰子,要灌水銀干什么?”
“誰說灌水銀了?你別血口噴人。”荷官色厲內荏地喝道。
廖一明也不跟他多說,只是把骰子往桌上一放,然后抄起桌上一個石頭的鎮紙,往骰子上狠地一砸。這骰子原本就是牛角所制,強度不大。這一砸,骰子一下子碎成了幾塊,一滴亮閃閃的水銀赫然從骰子的中心流了出來。
這邊的爭執,早就吸引了不少賭博者前來旁觀,見骰子中間果然出現了水銀,那些真正的賭徒全都炸了鍋了:
“尼瑪,鬧了半天興隆賭坊還真的出老千!”
“怪不得我總輸,原來是荷官出老千啊!”
“什么興隆賭坊,分明就是搶錢的地方,虧我還在這玩了這么久。”
再沒有比輸紅了眼的賭徒更沖動的人了,在見著真實的證據之后,這些賭徒更是怒不可遏,有人揪著荷官要他們說個明白,也有人直接就把賭桌給掀了,還有人揚言要去縣衙告狀,整個場面變得混亂不堪。
“各位,各位,別聽這幾個人的!”絡腮胡也顧不上再裝賭徒了,他跳上一張賭桌,對眾人喊道:“這幾個人是來砸場子的,這枚骰子是他們自己帶來的,根本就不是興隆賭坊的骰子。興隆賭坊家大業大,哪有出千的道理!”
“砸場子的?”聽絡腮胡這樣一說,許多賭徒變得糊涂了,他們不知道是該相信賭坊好,還是相信廖一明等人好,于是紛紛把目光投向了熊民仰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