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主事,你真的打算去攻打倭寇的巢穴?”
等到祝品金被拽走了,鐘大任才怯生生地湊上前對蘇昊問道。
蘇昊點點頭,道:“我原來還不知道,這些倭寇太囂張了,居然把巢穴建在我大明領土上。這件事,鐘千戶可曾耳聞啊?”
“呃呃…,也只是耳聞而已,實在是太囂張了,太囂張了。”鐘大任尷尬地說道。作為一個淮安衛的千戶,眼睜睜地看著倭寇在自己的轄區內建立巢穴而不去剿滅,這種事情讓上頭知道,是會直接罷免他的官職的,他怎敢說自己的確知道呢?
“我等原來不知此事,也就罷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不去蕩平賊穴,豈不是有負朝廷的重托?”蘇昊說著冠冕堂皇的大話。
鐘大任道:“蘇主事所言極是,不過,我軍…兵力雖眾,無奈連日作戰,已經是人馬困乏,此時以疲憊之師深入虎穴,只怕有失啊。”
蘇昊心中好笑,三方的軍隊加起來,足有2000多人,而據祝品金的交代,倭寇的青壯男子只有150人,其中將近120人已經在這一場沖突中被消滅了,余下的也就是30人左右。以2000對30,鐘大任還說只怕有失,他怎么不回家奶孩子去?
“胡千戶之意呢?”蘇昊轉頭向胡開相看去。
胡開相道:“此事兄弟就不便多嘴了。兄弟雖然也很想揮師直搗倭寇巢穴,無奈所領的乃是河道兵,這蕩寇之事,非本部的職責,所以兄弟就不能陪二位前往了。兄弟會祝二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的。”
這位仁兄的想法很務實,殺到倭寇巢穴去,是有風險的事情,他沒必要去淌這趟渾水。這一次撈的戰功已經夠大了,再加上一項也沒什么意思。見好就收,是古人的智慧,胡開相能夠混到千戶這個位置,哪能不懂這個道理。他說自己是河道兵,不能參與剿匪的事情,也是一個合理的借口,蘇昊自不能與他計較。
蘇昊原本也就是要向這二位通報一下而已,得到二位否定的回答,他并不覺得意外。他笑了笑,說道:“嗯嗯,那小弟就明白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莫如早些扎營休息,有關這蕩平倭寇巢穴之事,明日再議也不遲。”
“就依蘇主事所言。”胡開相和鐘大任都點頭稱道。
這一通折騰下來,天色也將黑了。三支部隊各自在野地里扎營,大家都沒忘記派出明哨暗哨,以防不測。應當說,明軍不管戰斗力如何,一些起碼的行為規范還是沒問題的,與烏合之眾的土匪有著明確的區別。
當天晚上,由鐘大任做東,在淮安衛的軍營里舉辦了酒宴。各種酒菜都是鐘大任派人騎著快馬去采辦回來的,面對著即將到手的大功,這位仁兄倒也慷慨,狠狠地花了一筆銀子。
蘇昊、胡開相各自帶著自己的親隨、幕僚前去赴宴,此外參加的還有淮安府的通判田有年。田有年聽說一戰消滅了100多名倭寇,不禁狂喜,這樣的戰績是他親自在場的時候取得的,日后即使不能成為他的成績,至少也能當成一個不錯的談資了。
鐘大任專門給徐光祖發了邀請的帖子,但被徐光祖斷然拒絕了,弄得鐘大任頗有些悻悻然。
這場酒宴,賓主盡歡。尤其是鐘大任,更是喝得醉醺醺,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其間有親兵進來向他報告事情,他也沒聽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含含糊糊地說讓下面的人自己看著辦。恰好站在鐘大任身邊的蘇昊向那親兵擺擺手,把人打發走了,鐘大任隨即也就忘記了還有這么一件沒弄明白的事情。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蘇昊差人把鐘大任請到勘輿營的營地,走進蘇昊的議事軍帳。賓主互相行過禮坐下之后,鐘大任搶著問道:“蘇主事招呼鐘某過來,可是商議出兵倭寇巢穴一事?”
“不是不是。”蘇昊笑道,“請鐘千戶過來,只是要向鐘千戶通報一聲,昨天晚上我大明健兒已經連夜突襲了倭寇巢穴,斃殺倭寇30,俘虜70余人,其中包括私通倭寇的豪強曾奉先。此役共解救被倭寇擄掠的大明百姓近百人,目前一部分百姓已經被送回家,另一部分準備帶回淮安府去做筆錄。至于被俘的倭寇,都已經關押起來了。”
“這么快!”鐘大任一愣,隨即又有些黯然,早知道這場仗這么好打,自己就不該推三推四。現在功勞都被蘇昊搶了,自己連厚著臉皮分功勞的機會都沒有了。
“蘇主事,此事怎么不事先通報兄弟一聲,本來兄弟也可以派些將士前往的。”鐘大任說道。
蘇昊裝出驚訝的樣子,說道:“鐘千戶何出此言?昨晚夜宴之時,我營的鄧副千戶得到消息,說倭寇可能要夜遁,所以前往貴部請求共同出兵圍剿。鐘千戶當時就滿口答應了,貴部的張云龍百戶親率200淮安衛軍將與我部共同行動,這個戰績,是你我兩部共同取得的。”
“真有此事?”鐘大任瞪圓了眼睛,他拼命地回憶,勉強想起似乎有過這樣一個情節,當時他的親兵來跟他說了些什么,他好像是不耐煩地應了一句,讓他們“便宜行事”。沒想到,這一“便宜”,張云龍居然就偷偷摸摸帶著200人出去打仗去了。
“那…我部傷亡如何?”鐘大任問道。
蘇昊道:“因為謀劃得當,加上祝品金提供的地圖極其準確,貴我兩部的傷亡都不大。聽說,貴部陣亡了五人,傷了十幾人,損失不算太大。”
要說起來,這一仗的確算不上什么硬仗。倭寇的主力都已經被勘輿營消滅了,巢穴里只剩下一些家眷。鄧奎和張云龍二人帶著300余人,在祝品金的引導下,連夜摸上前去,把倭寇巢穴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扔了兩枚手雷震懾過敵膽之后,明軍發起了沖鋒,倭寇的抵抗很快就被摧毀。如果不是為了保護那些被擄掠去的百姓,明軍原本可以更多地使用火器,這樣傷亡還會更小一些。
蘇昊只向鐘大任說了殺死與生擒倭寇的情況,卻沒有說部隊在倭寇巢穴里繳獲了大量的財物,價值好幾萬兩銀子。配合勘輿營作戰的張云龍早已被鄧奎給洗了腦,承諾不會向鐘大任透露此事。
“哦,這就好,這就好。”聽說自己的部隊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鐘大任一顆心放下去了,轉而開始欣喜起來。
陣亡五人,傷十幾人,換來一個剿滅倭寇巢穴的大功,這個賬怎么算都劃得來啊。唯一讓他覺得不爽的,就是這個百戶張云龍,回去之后,是要給他請功,還是上李世達那里告他一個擅自出戰之罪呢?
蘇昊道:“鐘千戶,這一次的戰斗,胡千戶所部沒有參加,所以這個戰功就屬貴我兩部所有了。小弟的意見,是一家一半,鐘千戶以為如何?”
“完全可以,兄弟沒有異議。”鐘大任連聲道。他見識過勘輿營的戰斗力,知道這一仗的主功肯定仍然還是勘輿營立下的,蘇昊愿意和他平分功勞,他還有何話說?
蘇昊道:“這一次抓回來的倭寇,主要都是一些婦孺,兄弟打算把他們一起押回淮安府審訊,無奈手上的人馬太少,要押送這么多犯人,有些不便。兄弟想斗膽向鐘千戶借些兵馬,鐘千戶可應允否?”
話說到這個程度,鐘大任想不同意也不合適了。人家立功的時候能想著自己,現在只是要借點兵押送犯人,自己怎能拒絕?
“蘇主事要用多少人,盡管開口,兄弟絕無二話。”鐘大任拍著胸脯承諾道。
“多謝鐘千戶。”蘇昊道,“既然鐘千戶允諾了,那兄弟就讓張百戶和他帶著的那200余名淮安衛兵將暫時留在我部,替我部押送犯人了。他們參與了這次蕩平倭寇巢穴的戰斗,對情況也比較熟悉,另換他人的話,反而多一樁麻煩,鐘千戶說是不是?”
“…這樣也好吧。”鐘大任皮笑肉不笑地應道。他看出來了,蘇昊分明是看上了這個張云龍,想籠絡到自己的手里。而這個張云龍,估計一顆心也已經飛到勘輿營這邊了,否則不至于瞞天過海地帶著兵隨勘輿營一起去打仗。
也好吧,鐘大任想,區區一個張云龍而已,蘇昊想要就拿去了,反正張云龍也不服氣自己,留在自己身邊也是一個禍害。用一個不值錢的張云龍,換到這么大的功勞,這筆交易挺不錯的。
就在此時,衛兵進來通報,說鹽城知縣已經得到了消息,帶著一干官吏、衙役和鄉老,抬著豬羊酒菜等物,前來慰問來了。話音未落,又有人來通報,說當地豪強胡元崇等十余人,大冬天地光著膀子,身背荊條,跪在營門外請求處分。很明顯,這些人是聽說曾奉先被抓了,知道自己參加出錢通匪的事情瞞不住,所以要來爭取主動了。
蘇昊笑著讓人接受了鹽城知縣送來的禮物,打發知縣去拜見田有年,順便讓知縣帶來的衙役把胡元崇等人鎖上,準備一并帶回淮安府去聽憑韓文發落。
打垮了挑釁的土匪,又消滅了盤踞多年的倭寇,蘇昊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對于那些告狀的農民,蘇昊吩咐他們直接回各自村里去,找強占了他們土地的豪強地主索回土地。蘇昊相信,這一仗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再兇殘的豪強地主也不敢再嘴硬了,沒有人會再為了幾畝土地的事情去得罪淮安府以及他蘇昊。
勘輿營、河道兵、淮安衛所兵,三支隊伍浩浩蕩蕩返回淮安府,在隊伍的旁邊,用長繩牽著好幾百土匪、倭寇以及他們的家眷。曾奉先、胡元崇等人的待遇稍好一些,每人配發了一輛像站雞籠子一樣的囚車,倒是不用自己走路了。
隊伍過處,飽受匪患和豪強地主欺凌之苦的農民奔走相告,夾道圍觀,其中不乏有向犯人們吐唾沫、投擲石塊之人。
沿途村莊里的地主們則一個個如喪家之犬,他們強裝笑臉,擺出酒宴、拿出金銀前來勞軍,口口聲聲譴責曾奉先是鄉紳中的敗類,表示要謹遵官府的法令,立即清查自己的田畝,接受處罰,以求自新。
隊伍還在路上,淮安府、河道府、淮安衛各自派出的報捷使者已經乘上快馬,向京城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