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之啊,關于治河之事,你有何見解啊?”
敘過離情之后,韓文把話頭引入了正題。這些天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所以能夠被連升上級,就是因為上頭需要一個能夠給蘇昊當靠山的淮安知府。自己這個四品官,居然是因為一個六品官而被提拔起來的,這其中耐人尋味之處,實在是太多了。
韓文知道,自己在淮安的政績如何,完全取決于蘇昊治河能否成功。若是蘇昊在治河方面做出成績了,那自己也能跟著沾光。如果蘇昊鎩羽而歸,那么自己就算把府內的事務管得再好,也是白搭。
想明白了這一點,韓文就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那就是一切圍繞著蘇昊的需要,以及圍繞著蘇昊的一切需要。當然,以他對蘇昊的了解,他也知道這樣做是有益無害的,蘇昊在豐城縣做的那些事情,無不是脫離常規,但恰恰是這些事情,變成了他韓文的政績。若是蘇昊在淮安府還能夠出一些同樣的點子,韓文有理由相信,這些事情會給自己的仕途增加亮點的。
與韓文的有所準備不同,蘇昊今天來淮安府署,原本是沒打算談論正事的。以他原來的想法,第一次上門,他的主要任務就是與知府認識認識,聯絡一下感情,哪有初次見面就談公務的道理?誰知,面前這個知府居然是自己的老熟人、老領導,各種聯絡感情的話都不需要再講了,直接談正事,倒反而是最合適的。
“韓大人,學生昨日剛到淮安,眼前還是一抹黑,這個時候談論治河之事,未免有些太早了。”蘇昊說道。
韓文點點頭:“改之說的也對,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治一河、治一府,也是這個道理。改之打算如何了解淮安府的情況,需要本官做些什么,可否說出來讓本官參詳參詳?”
蘇昊想了想,說道:“韓大人,眼下學生倒的確有一件緊要的事情,需要韓大人幫忙。”
“改之請講。”韓文道。
蘇昊道:“學生在豐城所訓練的那支勘輿營,后來一半去了云南,助鄧副總兵測繪云南邊關的地圖,另外一半,由學生帶到了京城,此次又帶到淮安來了。兵部對于勘輿、測繪事宜十分看重,要求學生擴編勘輿營的規模,按照一個千戶所的編制。
學生現在手頭的士兵只有50余人,離1000人還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學生可能近期就要開始募兵了,這件事,不知韓大人能否幫忙。”
韓文道:“改之,我記得你在豐城募兵之時,要求兵員必須是識字的,此次募兵,也是這樣的要求嗎?”
蘇昊點頭道:“仍然是這樣的要求,因為勘輿營做測繪的時候,要寫字和算數,完全沒有文化底子,只怕是學不來。”
韓文道:“這就難了,招百來個識字的兵員,比較容易一些。若要招千人,都是識字的,實在是太難了。我初來淮安府,還不知道整個淮安府能不能湊出一千讀過書的人呢。”
蘇昊道:“淮安府畢竟是一個府治,下邊2州9縣,比豐城縣要大出10倍,可以招募的范圍也就更廣了。在豐城的時候,我記得最終報名的也不止百人,在淮安找到一千個識字的農家子弟,應當不難吧。”
韓文道:“若是早先,淮安也算是出人才的地方,農家送子弟去讀書的風氣也還算興盛。可是這些年災害不斷,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更何談讀書呢?”
“先招吧,能招多少算多少。”蘇昊不和韓文爭了,“韓大人,麻煩你安排幾員衙役去辦一下此事,把募兵通告發到各縣、各鄉。我打算先在淮安府所在的山陽縣招募,然后再到清河、鹽城諸縣。招兵之事,本來也不能急,我們要招募一批,訓熟之后,再招募下一批,讓衙役們注意一下步驟。”
“我馬上就安排人去做,具體的募兵要求,你寫一個出來,明日我讓兵科的典吏到你主事衙門去與你聯絡就是。”韓文說道。
蘇昊這是真正感覺到有靠山的好處了,安排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多的廢話,幾乎是心想事成。他接著說道:“韓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們勘輿測繪出來的地圖,需要由繡工繡到白絹上去。勘輿營擴編了,繡工也要增加,所以…”
蘇昊說起繡工的事情,完全是順著剛才的話頭。但話剛說出來,他就有些窘了,因為最早替他繡地圖的人,就是韓倩,而韓倩又是他與韓文之間盡量要避免的一個話題。
韓文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抬起頭來,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蘇昊一眼,然后微笑著說道:“此事也好辦,淮安城中繡坊眾多,要募幾十名繡工還是不難的。此事我也安排衙役給你辦了就是。”
“呃…韓大人,不知…倩兒小姐…是不是也到了淮安府。”蘇昊吞吞吐吐地問道。
馬玉和江以達都是知道這些八卦的,聽蘇昊提起了韓倩,二人連忙扭頭去看左右,不敢打擾這準翁婿二人的談話。韓文以手捻須,說道:“吏部的公函來得甚急,本官也是匆匆趕來赴任。倩兒和她母親留在豐城處理一些后續的事情,前幾日已經辦完,啟程北上了。估計再過幾天,她們母女就會到達淮安,方師爺會護送她們一并前來。”
“哦,原來如此。”蘇昊說道。
當著馬玉、江以達的面,蘇昊也沒法和韓文探討兒女之事,兩個人互相對了一個眼神,便把話頭岔開了。
“韓大人,學生目前還沒有見到河道總督潘大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如何。學生到淮安僅僅一日,已經能夠感受到淮安百姓所受的水患之苦。學生考慮,治河的事情自然十分重要,改善百姓的民生,尤其是盡量減少水患對百姓的侵害,也是一項重要的事情。在這方面,我們兩個衙門的目標,應當是共同的。”蘇昊說道。
韓文道:“正是如此。本官身為淮安知府,當蔭護一方百姓。改之若有良策能除淮安水患,那功勞遠比當年在豐城打井抗旱要大得多。僅此一項功勞,就足以報王次輔提拔之恩了。”
“韓大人放心吧,我會努力想出好辦法來的。”蘇昊說道。
韓文也承諾道:“改之啊,你有什么好辦法,盡管提出來,只要確認是利國利民之事,本官必定會傾全府之力支持你。”
“多謝韓大人。”蘇昊說道。
這場會談,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持續了一個上午。中午的時候,韓文在府署內設宴招待蘇昊一行,淮安府的同知、通判、推官、經歷等都被喊來作陪。韓文鄭重其事地向自己的輔官們介紹了蘇昊等人的事跡,其中尤其是蘇昊在豐城、播州等地的作為,讓這些淮安們的官員們也都唏噓不己。說到王錫爵親自去考校蘇昊、馬玉等人的才學之事時,眾人臉上那種羨慕加忌妒的神情,幾乎是完全掩飾不住了。
“蘇主事真是年輕有為,加上有貴人相助,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同知張啟說道。
通判田有年也感嘆道:“這么多年,工部從未專門向淮安派過主事來督辦治河事項,此次設立淮安河道主事,只怕是因蘇主事的才學而起,完全是因人設事。朝廷對蘇主事之器重,可見一斑啊。”
蘇昊道:“各位大人過譽了,蘇昊其實只是學了點左道旁門之術,不知怎么入了王次輔的法眼,對蘇昊委以重任。蘇昊接任以來,寢食難安,惟恐有負朝廷的重托。今日見了韓知府,還有張同知、田通判及其各位,蘇昊心里才有了點底。日后蘇昊若是在治河方面有所建樹,那定然是各位鼎力相助所致,蘇昊決不敢獨自貪功。”
“哈哈,我等愚笨之人,哪能助蘇主事什么力啊。只盼蘇主事能夠早日全治河之功,救淮安百萬百姓于水火,這也是我等的心愿啊。”幾位官員齊聲地說著漂亮話。
從品級上說,同知張啟是五品,比蘇昊的品級要高,通判田有年是六品,與蘇昊一樣,他們都沒有恭維奉承蘇昊的必要。但是,一方面有韓文的面子,另一方面眾人也注意到了蘇昊的年輕,深知欺老莫欺少的道理,是以哪怕是虛與委蛇,也要說幾句場面話。
蘇昊是本著花花轎子大家抬的想法,反過來向淮安官員們大肆示好,只求未來做事之時,這些人能夠不給自己使絆子。
韓文安排這頓酒宴,則是用意深遠。他把張啟等官員介紹給蘇昊,存著替蘇昊拓展人脈的念頭。他把蘇昊介紹給張啟等人,則又有炫耀自己的勢力之意。韓文初到淮安府,也需要立威,讓大家知道蘇昊是自己的心腹,而且此人前途遠大,對于張啟等人自然也會帶來一定的心理壓力。
酒足菜飽,蘇昊、馬玉等人起身告辭,返回主事衙門。這一回,他們不需要自己去認路了,韓文撥了五名淮安府的老衙役與蘇昊等人同行,說好這五個人未來就留在主事衙門聽用。韓文甚至想說這些人的工食銀仍然留在淮安府衙支出,被蘇昊婉言謝絕了。蘇昊不是缺錢的人,再說,若是手上不掌握著這些人的工資,這些人又憑什么會聽自己差遣呢。
在淮安府的第一步,蘇昊邁得輕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