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臺山,南側半山腰,距山腳垂直高度75丈,軍囤一座,隱于樹叢中。磚石圍墻,囤中有營房十二間,門前有衛兵4人,囤北有暗哨2人…”
在三臺山軍囤對面的山頂上,呂瑚舉著一副高倍望遠鏡,一邊觀察著對面的情況,一邊向負責記錄的士兵石顯貴口授著自己觀察的結果。
為了避免各處屯兵所被勘輿營發現,楊朝棟命人對勘輿營的活動范圍進行了限制,所有設置了軍囤的地方,都以各種名目禁止勘輿營靠近,只允許他們在周圍的山上活動,以不接近那些軍囤為原則。
楊朝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勘輿營士兵的手上,擁有望遠鏡這樣一種超越時代的利器。站在周圍的山頭上,如果僅僅憑借肉眼進行觀察,是很難看清楚對面山上隱藏在樹林之中的建筑物的。但如果使用高倍望遠鏡,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在望遠鏡的鏡頭里,相距幾里遠的目標簡直就像放在勘輿營士兵面前的沙盤一樣,營房、士兵、圍堰等等都清晰可見。
“娘的,這個楊應龍,建了這么多軍囤,莫非真的是想謀反了?”石顯貴一邊記錄著,一邊嘀咕道。關于楊應龍有可能謀反的話題,在重慶并不是什么秘密,勘輿營的士兵除非是嚴重地缺心眼,否則都知道一二。
“不要亂說話!”呂瑚警告道,“萬一被楊應龍的土司兵聽到,他們是會殺人滅口的。”
“有這么狠嗎?”石顯貴吐了吐舌頭,“咱們蘇百戶還在播州城里呢,他不會有事吧?”
呂瑚道:“咱們做得越謹慎,蘇百戶就越安全,萬一咱們露出了破綻,可就是連累了蘇百戶了。所以,大家都給我小心點,別讓土司兵看出名堂來。”
士兵魏之洪笑道:“呂小旗,你就放心吧。那些陪咱們進山的土司兵,看咱們都像看神仙一樣,哪敢對咱們說三道四。對了,我跟你們說個好玩的,前天有個土司兵還偷偷問我。說咱們蘇百戶這么高的道行。是不是能霞舉升天啊。”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來,自從蘇昊在楊朝棟面前露了一小手,替他找到了一個煤礦,從楊應龍到下面的土司兵。都把蘇昊當成道行高深的神仙來看待了。播州這個地方本來就是比較崇尚鬼神之說的地方,蘇昊這套未卜先知的本事,已經足夠把當地人給唬住了。
勘輿營的士兵們在播州的山野中一個一個地偵察著楊應龍的藏兵之所,而在播州城里的金鐘客棧,蘇昊也沒閑著。他正在一本正經地主持著一場祈禳活動。
勘輿營士兵在播州各處測繪的數據,都是直接送往重慶去的。郝彤每天都會把進展情況寫成密文,派人送往播州,請蘇昊過目。這些密文都是用數字符號書寫的,看起來如天書一般,只有蘇昊能夠破解其中的含義。
根據送來的密文,蘇昊知道勘輿營的測繪工作已經結束,播州全境的地圖信息都已經采集完成,只待由繡娘們在白絹上繡成最終的等高線地圖了。既然事情已經做完了。蘇昊也就沒必要在播州久留了,他讓人去通知楊朝棟,說自己今天就可以作法推算此前許下的那個丹砂礦,讓楊朝棟親自前來參加。
受陳觀魚的感染,蘇昊如今對于道士作法的那套程序。也多少有些了解了。他讓客棧的老板把閑雜人等都趕走,在院子里設了個壇,又點了七七四十九根蠟燭,還弄了一些松枝、旗幡、紙馬之類的東西。然后就開始念念有辭地表演開了。
“以鹿鳴山為發源,黑石崖為過峽。至懷陽洞而凝結為穴,龍昂而虎伏,取五星八卦,以定生剋之理…”
蘇昊嘴里念叨著此前從陳觀魚那里學來的幾句顛三倒四的咒語,手里舉著幾張寫了點微分公式的符紙,對天拜了幾拜,又對地拜了幾拜,然后舉火點燃符紙,將符紙拋向半空,再愣愣地看著它逐漸化為灰燼,那副表情,像極了神游天外的樣子。
“好了,滅燭。”
蘇昊抽瘋抽夠了,回頭向在一旁侍候著的何本澄和熊民仰吩咐道。兩名士兵連忙拿著桃木劍挨個地去削滅院子四周點著的蠟燭。播州這個地方,也找不出什么高檔貨,這些質量低劣的蠟燭一經熄滅,就冒出滾滾的油煙,嗆得蘇昊直想咳嗽。
“蘇天師,怎么樣啊?”一直站在后面觀看的楊朝棟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對蘇昊問道。
蘇昊眉毛皺成了一個疙瘩,說道:“學生適才作法扶鸞,逼出那地下的丹砂之氣,這丹砂礦的位置,學生已經能夠確定了。”
“真的?”楊朝棟大喜,他讓手下人像侍候貴賓一樣侍候了蘇昊一個多月的時間,等的就是蘇昊最終把丹砂礦的位置找出來。現在聽到蘇昊說礦藏的位置已經能夠定下了,他豈有不狂喜之理。
可是,蘇昊臉上的表情卻似乎不那么愉快,這讓楊朝棟頗有一些詫異,他問道:“蘇天師,這其中莫非有何為難之處?”
蘇昊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唉,都怪學生學藝不精,早先觀星像的時候,看岔了一點。這天上差一毫,地上就差千里…現在這事有點難辦了。”
“什么意思?”楊朝棟問道。
蘇昊道:“學生此前說咱們播州就有丹砂礦,可是適才學生根據徒弟們望氣的結果來推算,這丹砂礦…卻不在播州境內。”
“什么!”楊朝棟臉都綠了,不帶這樣耍人的好不好?如果你早說丹砂礦不在播州境內,我豈能讓你那些徒弟在播州轉來轉去。現在他們該轉的都轉完了,你卻說沒礦了,這不是騙人嗎?在播州地面上,敢欺騙他楊朝棟,這簡直就是活膩了的表現。
“蘇天師,你不是說播州境內就有丹砂礦嗎?若是在播州之外,楊某也是知道的,思州府就有丹砂礦,都已經采了幾百年了,還用得著蘇天師來教我?”楊朝棟沒好氣地說道。
蘇昊抱歉地說道:“楊參將,此事實在是學生之過。不過,學生望見的這個丹砂礦,絕對不是此前已經有人開采過的。學生說的這個礦,擦著咱們播州的邊,不過也就是相差十幾里的樣子。唉,若是先父還在,定然不會出這樣的差錯的。”
“相差才十幾里?”楊朝棟釋然了,再牛的天師,從天象上看岔十幾里路,應當也算不上什么大錯吧。播州周邊都是大山,在山里面差出十幾里的地方,說不定一個人都碰不上,誰在乎此處是不是位于播州的境內。再說,播州楊氏是這一帶勢力最大的土司,就算越境十幾里去明著搶別人的東西,又有誰會吭聲呢?
“蘇天師所說的地方,是在何處啊?”楊朝棟問道。
蘇昊用手一指西北方向,說道:“思南府的婺川縣,靠著咱們播州的這一側,有山狀如龍伏,山下有九股清流匯集一處,此即為礦脈所在。”
后世的務川汞礦,蘇昊是曾經去過的,知道周圍的地理環境特征。此時用這種語言表述出來,目的就是裝神弄鬼。其實,什么山如龍伏之類的,也就是說說而已,龍的形狀本身就沒法說清楚,到時候他怎么指就怎么對,諒楊朝棟也沒法反駁。
“哈哈,居然是在婺川,那就無妨了。”楊朝棟笑道,“思南田氏,與我楊氏世代結親,田家的東西,就是我楊家的東西,我們是不分彼此的。”
“當真?”蘇昊裝出歡喜的樣子,以手撫額道:“如此甚好,甚好,我還真擔心自己無法兌現向楊參將夸下的海口呢。”
原來,黔東北的思南、思州兩府,歷史上都是歸田氏土司管轄的。田氏家族與播州楊氏幾百年來相互照應,關系極其密切。明初,田氏家族因得罪了朝廷而受到削弱,此后雖然仍然世襲了思南、思州兩府的土司職位,但其勢力已經完全無法與播州楊氏相比。楊朝棟說田、楊兩家的東西不分彼此,其實并不準確,真實的情況是:田家的東西的確是楊家的,但楊家的東西也是楊家的,田家別想染指。
蘇昊在重慶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有關田、楊兩家的事情,此時這番做作,不過是演戲而已,他早就知道楊朝棟肯定不會在乎思南府田氏土司的態度的。
“蘇天師,這丹砂礦既已找到,我們何時可以去定位開采呢?”楊朝棟迫不及待地問道。
蘇昊道:“如果僅僅是定位,倒是隨時都可以。不過,這個丹砂礦未來是要長期開采的,所以出發的時間最好還是選個吉日,另外,出城之前,需要祭拜一下礦神,以保百年的平安。”
“這…什么時候是吉日呢?”楊朝棟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蘇昊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一下,然后說道:“恭喜楊參將,學生推算過了,明日就是一個良辰吉日,我們明日出發即可。”
“好!”楊朝棟道,他轉頭向著自己的親兵隊長孔貴喊道:“速速去安排,讓參將府的人馬今晚務必做好準備,還有,把能找到的礦師都帶上。明日一早,待蘇天師祭拜之后,咱們就前往婺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