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彤接到伯父托人帶的話,匆匆從豐南百戶所的軍營趕到郝氏作坊的時候,一把高錳鋼的戰刀已經打造完成了。郝以宗對刀進行了淬火處理,然后開了刃,刀把的地方也用絲線纏繞過了,看起來十分漂亮。聽門外的學徒通報說郝彤已經到了,郝以宗連忙叫郝青把刀藏起來,又用眼色示意蘇昊等人不要吭聲。
“伯父喚我來,有何吩咐?”
郝彤在學徒的引導下,來到后院。他先向蘇昊行了個軍禮,繼而轉身向郝以宗躬身行禮,恭敬地問道。
“彤兒,你可記得,伯父當年曾許你一把鑌鐵大刀?”郝以宗笑瞇瞇地對郝彤問道。
郝彤道:“侄兒記得。”
郝以宗道:“伯父也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情呢。可惜這上好的鑌鐵甚是難得,伯父這些年也一直未能湊齊夠打造一把刀的材料,所以一直虧欠與你了,你一定一直在責怪伯父食言吧?”
郝彤連忙道:“侄兒豈敢。侄兒從軍多年,在軍中也曾聽人說起這鑌鐵之貴,我們鄧總兵也一直想造一支鑌鐵大槍,但始終未能如愿。總兵大人尚且如此,侄兒豈敢有所奢望。”
郝以宗點點頭,說道:“嗯,你不責怪伯父就好。不過,伯父近日倒是得了一塊好鋼,比那鑌鐵只強不弱。伯父已經以此鋼為你打造了一把大刀,你可愿意看看?”
郝彤眼睛一亮,答道:“侄兒想看看。”
“青兒,把刀給你兄弟拿來。”郝以宗說道。
那把刀就藏在郝青的身后,聽到父親吩咐,郝青雙手捧著刀遞到了郝彤的面前。剛才這倉促之間,郝以宗居然還來得及做了一個簡單的刀鞘,把刀裝在里面。此時郝青便是連刀帶鞘一塊交給了郝彤。
“謝大哥。”郝彤接過刀,一手握著刀鞘,一手握著刀把,往外抽了半截,一道凜凜的寒光閃過,郝彤情不自禁地贊了一聲:“好刀!”
“來。彤兒,給大家演演此刀吧。”郝以宗說道。
“如何演?”郝彤問道。
郝青向小五子努了努嘴,小五子轉身扛來了一根碗口粗細的杉木,立在院子中間,用一個鐵架子給固定住了。郝彤一愣,對郝以宗問道:“伯父,你不會是要我用此刀來劈這木樁子吧?”
郝以宗道:“有何不妥嗎?”
郝彤遲疑道:“這么好的刀,如果拿來砍木樁子,只怕傷了刀刃。可惜了。”
郝以宗斥道:“混賬小子,你伯父我造的刀。若是砍個木樁子就傷了刃,那還能叫好刀嗎?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此刀比鑌鐵刀還好,你見過鑌鐵刀砍木樁子會傷刃的嗎?”
“侄兒沒見過鑌鐵刀。”郝彤訥訥地說道。其實,鑌鐵這種東西,在軍中一直都只是一個傳說,真正的鑌鐵是什么樣子,誰也說不清楚。
郝以宗也懶得與郝彤去爭執什么,他指了指那木樁子。說道:“彤兒,你曾說你是萬人敵,現在寶刀在手,伯父想看看,你能不能一刀砍斷此木。”
“侄兒試試吧。”郝彤也不敢執拗了,既然伯父說得如此篤定,他也只能試試看。從他內心來說。覺得此刀再鋒利,恐怕也難以做得一刀斷木。退一步說,就算他使出全身的力氣,一刀把木頭砍斷了。估計這刀也該卷刃或者崩口了,實在是可惜了這把新刀。
眾人都向后退了幾步,給郝彤空出了場地。郝彤把刀完全抽出來,把刀鞘交給郝青,自己握著刀,走到那木樁跟前。
“嗨!”
郝彤大吼一聲,雙手握刀,掄圓了向著那木樁劈去。只聽得咔嚓一聲,想象中的障礙并沒有出現,木樁子在鋼刀面前就像一塊豆腐一般,被劈成了兩截。上半截微微地晃了晃,便轟然落下。
“好!”
眾人一齊喝起彩來,刀是好刀,郝彤的武藝更是了得。要攔腰劈斷這樣一根木料,除了需要很大的力氣之外,還要求持刀的人動作必須平衡、連貫,如果中間稍有猶豫,刀就會被卡住了。
“此刀竟是如此鋒利!”郝彤的臉上布滿了驚訝和欣喜的神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在眼前剩下的這半截木樁子,斷口十分平整,看不出半點毛糙之處。而剛剛劈斷了這根木料的鋼刀,刀刃上沒有任何的卷曲與破損,如果換成軍隊中尋常使用的大刀,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哈哈,果然是好鋼!”郝以宗也喜出望外,剛才他把刀制出來之后,已經試驗了一下,確認的確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刀。郝彤這番表演,更印證了他的感覺。以他作為一名老匠人的經驗來看,這把刀的品質,遠遠超過了所謂的鑌鐵刀。
關于鑌鐵,其實并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一般被認為是由高碳鋼和熟鐵混合而成的一種材料。中國古代冶煉高碳鋼的技術發展緩慢,反而是北方民族和波斯、天竺等地在這方面做得更好。所以中國內地的鑌鐵,往往都是從波斯等地傳進來的,價格很高,而且很難獲得。
與普通鋼材相比,高碳鋼的強度和硬度都更高,所以被當成制造上等兵器的材料。但在高錳鋼面前,高碳鋼就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在韌性方面,更無法與高錳鋼比肩。郝以宗在工部當工匠的時候,是接觸過鑌鐵的,他知道,蘇昊開發的這種鋼材,遠比鑌鐵要強得多。
“賢侄大才,這高錳鋼果真了得。”郝以宗向蘇昊抱拳說道。
“怎么,這鋼是蘇百戶煉的?”郝彤瞪大眼睛看著蘇昊。
蘇昊連忙指指郝青,說道:“這鋼可不是我煉的,是你大哥煉的,要謝,你就謝他吧。”
郝青道:“小人豈敢貪功,若非蘇百戶授我這煉鋼之法,小人怎知在鋼中加入這錳礦石能夠煉出如此好鋼。”
郝彤問道:“你們剛才說,這鋼叫什么高猛鋼?嗯,果然名副其實,確是猛鋼啊!”
“是錳鋼…”蘇昊無奈地糾正道,“是金字旁的錳字,是一種礦物的名稱。”
郝以宗笑道:“賢侄,我倒覺得,用這兇猛的猛字,更為貼切。”
“沒錯,就叫猛鋼吧,我并不識什么金字旁的錳字。”郝彤興奮地說道,他把刀插回刀鞘,抱在胸前,走到蘇昊面前,問道:“蘇百戶,這猛鋼的冶煉之法,可艱難否?”
蘇昊道:“說起來倒沒有多難,主要是要找到錳礦石。江西不是盛產錳礦之所,我也是偶然才發現了一個小礦脈,儲量沒多大。”
蘇昊說這話是有根據的,中國盛產錳礦的區域主要是在廣西、貴州、湖南等地,江西的錳礦資源并不豐富。豐城只是因為處在幾個區域性斷裂帶交匯處的地區,具備多種成礦條件,所以許多種礦藏都有少量的分布。但如果要按工業化開采利用的要求,這些礦都是沒什么價值的。
“你這個小礦脈里的礦石,夠冶多少斤這種猛鋼?”郝彤繼續問道。
蘇昊撓撓頭皮:“這個不太好估計,幾十萬斤應當有吧。”
按五十萬斤來算,也就是250噸。高錳鋼里錳的含量是13,所以只需要30噸左右的錳。就算錳礦石的品位差一點,有百來噸礦石也就夠用了。蘇昊發現的小礦脈,采出百來噸錳礦石還是沒問題的。
“能夠冶出幾十萬斤這種猛鋼!”郝彤喜形于色,“實在是太好了。伯父,大哥,麻煩你們多辛苦一下,多冶一些猛鋼出來,我想請你們給我們鄧總兵打造一支猛鋼的大槍,然后再給鄧奎也造一把這樣的大刀,要不,干脆把我們親兵隊的兵器都換了…”
“等等,我說郝彤,你把我這當成兵器局了?”蘇昊打斷了郝彤的幻想,說道,“你以為這高錳鋼說煉就能煉出來的?你大哥今天辛辛苦苦忙了一天,也就是煉出了這幾十斤鋼,哪經得起你這樣揮霍?
采礦石需要成本,買焦炭需要成本,這些都不去說了。光是這個坩鍋,就得花多少錢去造?這一口坩鍋用上幾次就得報廢,你算算看,一百斤鋼的成本有多大。”
“嗯,原來是這樣。”郝彤也開始冷靜下來了,“要不,咱們多招些鐵匠,多升幾個爐子來煉?”
郝以宗搖搖頭道:“不可,這冶煉高猛鋼之法,不可聲張。咱們畢竟是小門小戶,萬一這法子被別人看中,欲強取豪奪,我們可扛不住。依老夫之見,咱們只冶幾爐鋼出來,打幾件兵器自用,或者送給像鄧總兵這樣與咱們關系密切的將軍,也就罷了。若是其他人慕名而來,求購兵器,咱們就推說礦石難覓,愛莫能助,這也是一個避禍之法。”
“這…多可惜啊!”郝彤癟著嘴道。
蘇昊也有些黯然:“郝伯父,咱們真的只能如此嗎?明明是好東西,卻不能拿出來造福于民,小侄實在有些不甘心啊。”
郝以宗拍拍蘇昊的肩膀,說道:“蘇賢侄,你還年輕,不知這世事兇險。你讀的書中,可有楚人無罪,懷璧其罪一說?老夫讀書少,這也是聽雜造局里其他的人說的,我想,賢侄你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