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倩做賊心虛,她向兩旁看了看,只見兩名小工和紅蓮都背對著她和蘇昊。兩名小工站得筆桿條直,像是在遙望遠方一般。紅蓮則垂著頭,一只手捂著嘴,肩膀在微微抖動,不用說,一定是在偷偷地笑著呢。這個死丫頭,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韓倩惡狠狠地想道。
“你怎么趁火打劫啊!”韓倩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蘇昊抱怨道。她當然知道其實是自己撲到人家懷里去尋求安慰的,但丑事已經出了,作為女孩子,當然要把責任推到男孩子身上。男人是啥,不就是在關鍵時候出來替妹子擋槍子的嗎?
“呃…好吧,回去我就把這雙手剁下來紅燒,對了,韓兄,你是喜歡吃紅燒肘子,還是清燉肘子?”蘇昊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我喜歡吃腌的!”韓倩愣了一下,然后惡狠狠地答道。
閹的…蘇昊只覺得有一些蛋疼得厲害,好狠毒的丫頭啊。
“好吧,現在你也下井去看過了,好奇心也滿足了,該收工了吧?”蘇昊對韓倩說道。
韓倩搖搖頭道:“剛才,上面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到下面以后…我就沒仔細看。還有,我好像還沒有下到底呢。”
“你不會是還想下去吧。”蘇昊問道。
“我還想下去。”韓倩道。
“你不怕?”
“…怕。”
“那怎么辦?”
“蘇昊…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啊?”韓倩怯怯地提出了要求。
“小姐…”假裝在扭頭看飛碟的丫環紅蓮沒法再裝下去了,她連忙回過頭來試圖勸阻。剛才互相抱一下,已經夠過分了,如果這兩個人再坐到同一個筐里下到漆黑的井下去,回頭怎么向老爺和夫人交代啊?
“要不,小姐,我陪你下去吧。”紅蓮被逼無奈,只好犧牲自己了。她的膽子還沒韓倩大呢,但這個時候,身為丫環,怎么能不舍身護主呢?
“你懂巖石結構嗎?”韓倩板著臉對紅蓮問道。
“我不懂。”紅蓮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知道什么叫褶皺嗎?”韓倩繼續問。
“是不是臉上的皮松了…”紅蓮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想象力。
“別胡鬧了。”韓倩跺著腳訓道,“紅蓮,你在上面守著,我只是請蘇公子陪我一起下井去看看,順便讓他給我講講這地底下是怎么回事。”
“可是…”
沒等紅蓮找出反對的理由,韓倩已經又一只腳踏進了那個吊籃,同時對蘇昊喊道:“蘇兄,麻煩你了。”
蘇昊撓撓頭皮,人家姑娘都已經發話了,自己還真沒法拒絕。話又說回來,人家千金小姐都不在乎名聲,他又有什么理由忸怩作態呢?在后世,他與女同事一起鉆黑窟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遇到在野外露宿的時候,男男女女擠一個帳篷也是經常的事情,只要心里沒有邪念,這些表面上的規矩根本是沒什么意義的。
“好吧,我就陪韓兄下去看看吧。”蘇昊說著,也踏進了吊籃。他與韓倩仍以兄弟相稱,實在就是掩耳盜鈴之舉了。就算在此前兩個小工沒有看出韓倩的性別,剛才她出井口時那聲尖叫,還有撲到蘇昊懷里去的舉動,還能讓人誤以為她是男性嗎?
打井的吊籃是工人下井作業的時候乘坐的,有打井的時候,為了加快進度,有時候也要兩個工人一起下井,所以吊籃的空間是足夠大的,能夠讓蘇昊和韓倩兩個人站進去,而且相互之間還能隔出一條三八線來。
小工們轉動搖把,吊籃緩緩地降入井中。蘇昊舉著松明,照著井壁,一段一段地給韓倩講解著土層和巖層的構造。
“你來看,這一段是表土層,是有機質積聚層和物質淋浴層,簡單地說吧,就是幾萬年來草木堆積形成的土層。從這里開始,屬于心土層,是淋溶物質淀積層。好了,這里到了底土層,又稱為母質層,這是地下的母巖層風化的碎屑組成的,基本沒有受到生物作用的影響…”
蘇昊像是過去給地質隊里的實習生們講課那樣,侃侃而談,手指不斷地指點著那一層一層的土石。韓倩一開始還在拼命地記著他講的內容,漸漸地,她就被蘇昊講課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儒雅氣質給吸引住了,耳朵里再也聽不見蘇昊在說什么,只是眼睛著迷地盯著蘇昊的臉,以及他那修長的手指,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夠。
在蘇昊與蔡有壽爭執打井位置的時候,在他吩咐馬玉和陳觀魚去看望程家姐弟的時候,韓倩在他的臉上看到的,是一種無奈的神色。似乎以他的年齡和閱歷,根本無法承擔這種人情世故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厭煩這一類事情。但在此時,當蘇昊下到了深井里,看著這些栩栩如生的土壤剖面,他渾身都迸發出了勃勃的生氣。
他用松明照著那些土層,嘴里如數家珍地說著這些土層的名稱,報出這些土層形成的年代。他的臉上滿是自信,眼睛里閃動著知識的光芒。看著蘇昊身上打著補丁的襕衫,韓倩腦子里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詩: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韓倩心中充滿了驚異,她絕不相信這些知識都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傳教士在幾天之內教給蘇昊的,看蘇昊那個樣子,分明已經與這些土壤和巖石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它們簡直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般。
“蘇昊,你怎么會懂這么多?”韓倩忍不住問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抓住了蘇昊的衣襟。好吧,人家主要是因為有點怕黑好不好…
蘇昊自嘲地一笑,說道:“我如果說自己是圣人附身了,你信嗎?”
“不信。”韓倩說道。
“那不就得了。”蘇昊道,穿越這種事情,跟誰也沒法說清楚,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好了。
“對了,蘇昊,你剛才為什么叫我韓倩?方師爺明明告訴你說我叫韓青的。”韓倩想起了剛才在地上的那一幕,沒話找話地問道。
蘇昊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秀兒是我妹妹,她跟我說知縣家的千金叫韓倩,還能有假?我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來其中的奧妙吧?”
“你才不傻呢。”韓倩小聲說道,“這么說,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蘇昊道:“在縣衙里能夠隨意出入,方師爺替你掩飾,而且還姓韓,如果你不是韓知縣的千金,那就是我腦子進水了。”
“我明明是穿著男裝的,你憑什么說我是千金?”韓倩強詞奪理地反駁道。
“這個…還真不好解釋。”蘇昊不知道該如何說了,妹子啊,你沒有喉結,你臉上的皮膚很光滑,你的…那啥,這些讓人怎么說呢?
不說這些的時候,蘇昊還沒什么感覺。提起韓倩身上的女性特征,蘇昊突然有些心猿意馬了。在這燈火昏暗的井底,與一名妙齡女子同坐在一個吊籃里,鼻子里聞到的是女孩身上那淡淡的幽香,恍惚間,似乎還有一根秀發輕輕地在自己的臉頰前飄過,蘇昊幾乎要迷醉了。
“蘇公子…你怎么不說話了?”韓倩首先從共同的沉默中清醒過來,她打破了井底下的沉寂,讓蘇昊的理智又回到了頭腦里。
“呃呃,這吊籃怎么不動了?”蘇昊顧左右而言它。
韓倩探頭看了看吊籃外面,笑道:“好像咱們已經到底了。”
“呃,對對,咱們已經到底了。”蘇昊道,“你看我都糊涂了。這個井也就這么深了,你看,咱們是不是該上去了。”
“嗯,好吧。”韓倩老大不情愿地答應道。以她的想法,哪怕在這井底下過上三年五載,也是好的,只要有一個年輕人不斷地在自己的耳邊講著這些巖層、這些水文。
蘇昊使勁搖了搖繩索,井上的小工收到了信號,開始轉動搖把,吊籃緩緩上升。韓倩和蘇昊都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只是默默地看著兩邊的井壁,直到刺眼的陽光投進他們的眼睛。
“韓兄請。”蘇昊指了指吊籃外面,向韓倩說道。
韓倩微微一笑,抬腳跨出了吊籃,紅蓮連忙上前攙扶。等到韓倩離開吊籃后,蘇昊也出了吊籃,他對兩個小工說道:“好了,二位,多謝你們,你們可以把轆轱抬回去了。”
“這是賞你們的。”韓倩從紅蓮手上拿過來幾十個銅板,遞給那兩個小工,然后輕聲地吩咐道:“記住,剛才你們看到的事情,一句都不許說出去,明白嗎?”
“明白,明白,謝謝…公子。”兩個小工接過銅板,點頭不迭。
兩個小工走后,蘇昊對韓倩說道:“韓小姐,蔡家村這個井位,我們就算勘測完了。下一步,我們要轉到其他鄉去,你還跟我們一起去嗎?”
韓倩低下頭,說道:“蘇兄,我不能跟你們去了,我答應過父親,只到登仙鄉看看就是。一會,等車夫回來,我和紅蓮就要回去了,蘇兄多多保重。”
“韓小姐多多保重。”蘇昊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