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地質勘探的人,走南闖北,經常是要寄住在老鄉家里的,所以蘇昊對于農家的事情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南方農村早些年都是燒田里的秸桿作為燃料的,后來經濟發展了,越來越多的人家買得起煤,甚至能夠買得起液化氣,燒秸桿的情況就逐漸減少了。
在現在這個家,他分明看到楊根娣燒火的時候用的也是稻草,為什么陸秀兒還要去揀柴呢?
楊根娣見兒子一臉迷糊的樣子,只好無奈地解釋道:“做飯當然是燒草,但草哪夠燒啊。田里收回來的稻草,也就夠燒半年的,不去揀柴來燒怎么夠?這村里哪戶人家都是這樣的。去年秀兒為了揀柴,還被蛇咬過,你不記得了?”
“嗯,好像有這么回事。”蘇昊點了點頭。從前那個秀才蘇昊成天都是生活在自己的經書里的,妹妹兼未婚妻被蛇咬的這件事情,他雖然知道,卻沒有什么反應。還是幾個鄰居幫忙,把陸秀兒送到附近的石灘鎮上去請大夫看,這才救下一命。
“你怎么不去溫書了?”楊根娣看到兒子東張四望、問長問短的樣子,頗為詫異。以往兒子對于家里的事情是從來都不關心的,除非要找吃的東西,否則絕對不會踏進廚房一步。今天他怎么突然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蘇昊向母親笑了笑,也沒解釋什么,只是說道:“媽,我幫你燒火吧。”
“你會燒火?”楊根娣眼睛瞪得老大,在她的記憶中,兒子似乎一次都沒有燒過火,任憑她和陸秀兒忙得四腳朝天,蘇昊從來不會主動說一句幫忙的。
蘇昊走到灶前,坐在燒火的小板凳上,抄起一把干稻草,用手掰了掰,讓稻草散開一些,然后塞進了爐膛。
楊根娣站在一旁,驚奇地問道:“昊兒,你什么時候學會燒火的?”
“燒火…也需要學嗎?”蘇昊反問道。
其實,燒農村的土灶,也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首先,稻草不能握成一束地塞進爐膛去燒,因為這樣不容易燒透。其次,往爐膛里塞稻草的時候,要先塞進去一點,等前面燒完了再把后面的塞進去。如果不懂這些技巧,直接把稻草很生硬地塞進去,爐膛里的火就會被攪散,甚至有可能會把火弄滅了。
蘇昊的這套技巧,是他前世在農家幫人家燒了無數次火才練出來的,他怎么能向楊根娣解釋清楚呢?
“我兒就是聰明,什么事一看就會。秀兒最早幫我燒火的時候,都沒有你燒得好呢。”楊根娣看著兒子嫻熟的動作,欣慰地說道。
“媽,我明白了,咱們家這個灶不行,這是咱們家稻草不夠燒的原因。”蘇昊坐下來燒火,可不僅僅是想幫楊根娣干點活。他剛才站在那的時候,就已經端詳過家里的灶了,他發現這個灶設計得非常不合理,試著燒了幾把稻草之后,他對于自己的判斷更加確信了,他知道,這就是家里稻草不夠燒的主要原因。
楊根娣卻很不以為然,她說道:“昊兒,你說什么呢?這個灶,還是你爺爺在世的時候,專門請石灘鎮上的泥博士來打的呢,全村的灶,除了里長家,就數咱們家的好。”
博士這個詞,在當地是用來指代木匠的。但其他的匠人,如果技術比較過硬,人們也會把他叫作博士,只是前面要加上一個代表職業的前綴。楊根娣說的泥博士,就是鎮上比較著名的泥瓦匠,打灶這種事情,也是有不少門道的,專業的泥瓦匠打出來的灶,比自家隨便壘的,的確要好出不少。
但就是這眼被楊根娣評價為全村排名第二的灶,在蘇昊的眼里,卻破綻百出。
首先,這眼灶的爐壁太薄,起不到保溫的作用。爐膛燃料燃燒所產生的熱量,只有一小部分被架在上面的鍋吸收,大部分都通過爐壁輻射出去了,這就導致了能量的極大浪費。
其次,爐膛設計得太小,煙道的位置也有問題,導致爐膛內空氣流通不暢。這樣一來,柴草在爐膛里的燃料就不充分,爐子容易冒黑煙,這其實都是沒有充分燃燒的碳顆粒。
還有,灶口過大,也會導致熱量流失;屋頂上的煙囪高度肯定不夠,起不到吸氣的效果,這也是爐膛里空氣不流通的原因之一。
蘇昊能夠看出這些問題,并不是沒有原因的,在他的前生,曾經接觸過一種叫做“省柴灶”的設計,上述這些都是其中的要點。
說起省柴灶,這其實是共和國農業部的一項很大的政績。在20世紀80年代,農業部啟動了一個推廣省柴灶的項目,在長達10年的時間里,每年資助100個縣,在農村推廣省柴灶,10年間這個項目一共覆蓋到了全國的1000個縣。
中國農村千百年來使用的爐灶,大多具有蘇昊家的爐灶這樣的缺陷,導致爐灶的熱效率極低,平均只有不足10%,這也是中國農村許多地方燃料不夠燒的主要原因。農業部推廣的這種省柴灶,是由一系列專家共同開發的,結構簡單,而且幾乎不需要什么額外的投入,但卻可以使爐灶的熱效率提高到25%以上。
農戶使用省柴灶,能夠節省60%以上的秸桿,基本上不用再去砍伐薪柴,這對于農村的水土保持是有很大好處的。
不但如此,由于熱效率提高,溫室氣體的排放也就大幅度減少了。在后世,聯合國曾經專門研究過中國推廣省柴灶的經驗,將其視為一項非常偉大的事業。
蘇昊前世就是一個喜歡學習新鮮事物的人,在農村的時候,他曾經專門向推廣省柴灶的技術人員學習過相關的知識,如今一看自家的灶,自然就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了。
有關這些知識,蘇昊自然無法向楊根娣解釋,以他對楊根娣的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給家里打一眼新灶,楊根娣肯定是會堅決反對的。這其中既有對他的技術的不信任,也有心疼他、不樂意讓他干活的成分。
想明白了這些,蘇昊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他一邊燒火,一邊和楊根娣聊著一些閑天,母子倆有說有笑,倒也開心。
陸秀兒揀柴回來,楊根娣也已經把飯做好了,用三個大海碗盛出來,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家三口,一人一碗。至于下飯的菜,則是一小碟豆鼔和兩塊霉豆腐。
“快吃飯吧,你不是說餓了嗎?”楊根娣看著蘇昊說道。
“你們的粥怎么是這樣?”蘇昊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楊根娣和陸秀兒的碗,眼睛有些澀澀的感覺。
晚上吃的是青菜煮稀飯,蘇昊的碗里,是稠稠的米飯粒,而楊根娣和陸秀兒的碗里,則大多是菜葉,零星地能夠看到幾粒米而已。其實,以往家里吃飯都是如此,在那個秀才蘇昊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根本就不足掛齒。但現在這個蘇昊卻完全不能接受這種對自己的照顧,自己一個大男人吃稠的,母親和妹妹吃稀的,這還能叫人嗎?
“昊兒,你要念書,費腦子,要吃飽一點,我和秀兒少吃點沒事。”楊根娣解釋道。
“你就吃吧,哪天不是這樣的?”陸秀兒也酸溜溜地說道。
蘇昊端起碗,不容分說,把自己碗里的飯粒撥了三分之一到楊根娣的碗里,又撥了三分之一到陸秀兒的碗里。楊根娣和陸秀兒都被他的舉動給驚呆了,好半天,楊根娣才說道:“昊兒,你…”
“媽,你和秀兒在田里做事,消耗大,更應該吃飽。以后,咱們一家人吃飯,要飽就一起飽,要餓就一起餓。”蘇昊說道。
“傻孩子。”楊根娣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她有心把蘇昊剛剛撥給自己的飯粒再撥回去,但蘇昊眼睛里那堅定的神色,讓她遲疑了。
“媽,兒子過去不懂事,好吃懶做,讓你和秀兒受苦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會脫胎換骨的,我發誓,一個月之內,我一定讓你們能夠吃香的、喝辣的,絕對不會再讓你們挨一天餓!”蘇昊對著母親鄭重地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