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大明眼下各軍的戰力,當屬遼東兵最為強悍。畢竟,國朝每年幾百萬兩的稅賦,有一半、甚至是多半,都充為了遼東軍餉。
從萬歷中起,后金女真逐漸開始崛起,赫赫有名的李成梁在世之時,‘奴酋’努爾哈赤還曾被他收為義子。那時,遼東李氏一門顯赫一時,僅是李成梁手下的親隨家丁便有八千之眾,便是連萬歷皇帝,他老人家睡覺都不敢睡踏實。
李成梁雖然是自朝鮮內依附中國東北,但經過幾代人,他早已融入遼東漢族,一貫被視為漢人!自萬歷元年,他便為遼東總兵,鎮守遼東三十年,先后十次奏大捷!便是后世被稱為‘蓋世英雄’的努爾哈赤,那時,他在李成梁面前,絕對是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叫他跳墻,他不敢捉雞!
李成梁死后,后金漸漸壯大,努爾哈赤南征北戰,逐漸統一了女真各部,實力強勁!加之,李成梁晚年逐漸腐化,驕淫奢侈,遼東兵空有架子,但卻再無當日的戰力。其子李如松、李如柏等人,雖也是當世名將,但長子李如松剛剛上任遼東總兵一年,便在同蒙古人的交鋒中陣亡,李家再無可挑大梁之人,以致于后來后金兵攻破鐵嶺,李家子弟十余人盡數戰死!
李氏一門功過不好評說,但切切實實是開了國朝家定制的先河!
后來,錦州祖家祖大壽一門(吳三桂的嫡親舅舅),寧遠吳家吳驤一門(吳三桂的親爹)等等,這些家族式的將門逐漸興起,他們之間相互通婚聯姻,漸漸的把持住了遼東的軍權。
至此,這種門閥式的軍閥家族漸漸興起,貧民,但卻有才能的子弟往往被排擠,并不能加入到權利核心,只有依附他們這種大家族才能有出頭之日。而當年,袁督師之所以斬殺毛文龍,未嘗沒有立威之意!
像左良玉、金聲桓這一種人,他們便是在遼東混不下去了,這才找機會退回了中原。
金聲桓雖然無法同左良玉相比,但他也不是等閑之輩,他的麾下,至少有一個千總的兵力,盡是遼東的百戰老兵,而這些人,也是他能領軍的基礎!
晌午時分,流民軍對南陽城南門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老回回馬守應部,掃地王部,混天王部,開始輪番對著城墻發起了猛烈的沖擊!
由于左良玉退守匆忙,加之左大帥向來認為人多便是力量,并不重視軍隊的裝備配置,所以金聲桓部根本沒有火炮、鳥銃等可以遠程殺傷性的武器,而僅僅一個千總編制的弓箭手,也大都是半道出家的新兵蛋子,根本無法有效的大規模殺傷流民軍的銳氣。
而流民軍更是窮孩子掌家,完全就是憑借著血勇,武器裝備比官軍更是多有不如,這是一場純粹憑借著冷兵器肉搏的血肉之爭!
從晌午開始,戰況異常慘烈,僅僅是流民軍一個沖鋒,雙方便會有幾百人陣亡,雖然金聲桓部憑借著城池地利,勉強占據了一些優勢,但面對流民軍這種以人命換人命的進攻方式,金聲桓也吃不消了!
“大人,再這般下去,弟兄們便要被這幫泥腿子拼光了啊!不如,不如將其他三門的守軍,調撥到這邊一些,否則,咱們怕是撐不下到傍晚了啊!”一個親信游擊滿臉是血,急急跪倒在了金聲桓面前,持續了一個時辰的戰斗,他的麾下已經有了近千人的傷亡,再也無法承受。
金聲桓臉色鐵青,緊咬著牙關,他也知道這一仗會很艱難,但沒有想到竟會是這般艱難!這幫泥腿子看來是鐵了心了,非要拿下南陽城不可!
“去,去樸勝那里看看怎的樣了!若是相安無事,令他調一個千總的兵力過來!”金聲桓猶豫半天,咬牙道。
“是,大人英明!”那游擊趕忙跪地大贊道。
金聲桓卻無力的舒了一口長氣,這個城看來是真的守不下去了!
“去,在另西門抽調兩個千總過來,讓黃有陣守好北門,但有差池,老子要了他的腦袋!”金聲桓大喝道。
“是!”親兵趕忙急急而去!
到了這時候,金聲桓也想開了,既然守不下去了,那必須得為自己準備好退路了!至于其他,該舍棄的,也只能舍棄了!
此時,在東門處,樸勝和劉如意卻輕松了許多,南門雖然殺的昏天黑地,但在這邊,只有孫可望本部在一里之外扎下陣來,卻并不上前。
此時正值上午兩三點鐘,太陽光最為毒烈的時候,金絲一般的光線炙烤著大地,城墻上的城磚也被烤的火熱,若在此時放上幾個雞蛋,怕是也能烤熟了!
士兵們紛紛躲在墻根下的陰涼里歇息,樸勝則是緊緊的盯著不遠處的流民軍陣地,對一旁的劉如意道:“兄弟,這幫泥腿子給太陽曬傻了么?他們怎的還不上來?”
他的傷口失血很多,面色還略顯蒼白,不過中午吃了些飯食,現在倒是好了許多。
眼下,劉如意也明白了樸勝的處境,由于算是外來戶,他在金聲桓手下也并不如意,雖是游擊,但他卻實打實只能掌控一個千總的兵力,也是他的本部,剩下的兩個千總,都是金聲桓的親兵,依照同金聲桓的關系,時常對他有排擠,他的軍令,遠遠不如劉如意對自己手下這一千多人好使。
大明的軍制,早已爛道了骨子里,便是太祖爺朱元璋在世,面對這種情況,怕是也只能搖頭嘆息。
“大哥,急什么?讓太陽將他們曬蔫了,豈不是更好?他們不上來則已,若是敢不知死活,老子定要他們嘗嘗厲害!”劉如意看向了一旁城門口子里的陰涼處,十幾個匠戶正在緊鑼密鼓的安裝著開山雷的引信。
這些東西作為‘地雷’使用更好,但官軍已經喪失了主動權,所以,劉如意也只得將這些開山雷作為手榴彈一般,加長引信,到時直接令軍漢們從城頭向下拋擲!
樸勝對這些東西卻不太感冒,他在遼東多年,對官軍的火器自是心有余悸,便是袁督師留下的紅衣大炮,都時常有炸膛的風險,更不要說那些偷工減料的鳥銃了!
“兄弟,你這些土疙瘩能行么?可別傷著自己弟兄,那可就不妙了!”樸勝失笑著搖了搖頭,顯然根本不相信這東西,能讓他們這兩個難兄難弟活下來。
劉如意也不多解釋,只是笑道:“是騾子是馬,那還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大哥,我估摸著差不多了,那些泥腿子要對咱們動手了!”
樸勝也收斂了心神,剛要開口,卻聽到一旁一個親兵急急奔來道:“大人,不好了!張千總和尚千總他們,他們去支援南門了!”
“什么?”樸勝大怒!
劉如意臉色也是一變,剛剛并沒有留意,現在向兩邊看去,可不是看著兩隊人馬都在朝著城下撤離!
“這兩個吃里扒外的狗兔崽子!”樸勝大罵,“虧得老子平日里待他們如同兄弟,想不到,這個時候,他們竟然丟下老子逃命了!”
樸勝身邊的親兵也都是義憤填膺,紛紛對那兩個千總大罵不止!
這些進入中原的官軍只是客軍,他們并沒有固定的營地,樸勝便是有意想整軍,也缺乏時間和機會,更何況,他一直陪伴在金聲桓身邊,對待金聲桓也十分敬重,更加沒有了這方面的心思。
看著周圍眾人大罵不止,劉如意眉頭緊皺,退走的兩人都是千戶官銜,若是沒有金聲桓的授意,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應當也不敢臨陣脫逃!現在這般來看,這是金聲桓準備棄城逃走了啊!
這兩千多人退走,城墻上瞬間空蕩了一片,好在他們兩人鎮守的只是遠離城門的兩端,有護城河的守護,并不太緊要。
“大哥,這些雜碎退走,對咱們來說,未必就是一件壞事,大哥,何須這般惱怒,氣壞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得了!”劉如意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他笑著看著樸勝,眼睛里卻是充滿了自信。
“兄弟,你,你可有啥子辦法?”對于這個年輕的小兄弟,樸勝心底里有一種本能的親近感,這種東西說不出為什么,就是看對了眼,便如同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大哥,我這里有兩百多顆開山雷,這些東西,便是將整個南陽城夷為平地,也是綽綽有余!只要金大人保的南門不失,咱們這邊便不會有任何問題!”劉如意信心滿滿的道!
后世,著名的大帝‘小麻子’,手下數萬滿清精銳,圍攻只有四百余守軍的雅克薩城,幾個月下來,愣是沒有攻下來!
這不是武勇的差距,而是科技的差距!
這些流民軍再驍勇,他們能敵得過這些炸藥包么?
“兄弟!哈哈!也好!老子這次本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就讓咱們在這里一起并肩戰斗吧!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哥哥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至少到臨死了,還有兄弟你給哥哥送終了!”樸勝嘴上這般說,但心里卻下了決定,但凡有危險,他也會拼了性命,護送劉如意和這些親信弟兄突圍出去!
“哈哈,好!鹿死誰手,現在想還尚早呢?”劉如意也哈哈大笑,緊緊的握住了樸勝的手。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孫可望部也有了異動,他們大聲呼喝著調兵遣將,有序的朝著東門邊緩緩奔來。
樸勝大呼一聲:“弟兄們,干死這幫狗雜碎!”
劉如意也是大聲呼和:“開山雷,給老子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