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彩石鎮上突然有一位貴客到來。
一大清早,百戶官李連陽,總旗黃漢生,總旗劉如意帶著一大堆家丁仆從,出小鎮北門十里外,靜候著貴客的到來。
“李大哥,這究竟是哪一位神仙?怎的這般排場?難道是哪個副將、總兵要來?”劉如意本來正在校場內操練新軍,可是剛剛跑完五公里越野,李連陽便心急火燎的將劉如意拉來了這邊。
“呵呵!副將、總兵?”
李連陽微微一笑,忽的湊到劉如意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劉兄弟,副將、總兵算什么!跟今天這位正主比起來,他們連提鞋都不配!劉兄弟,若是能把這位正主伺候好了,咱們兄弟想不發達都難那!”
“李大哥,別賣關子了!小弟心眼小,可是經不住李大哥這般嚇唬!”劉如意輕笑著追問道。
一個多月的相處,劉如意對李連陽的性子也有了一些了解,此人雖是相貌生的十分粗狂,但性子卻是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否則,也不至于讓黃總旗卡主了他的脈門。不過,這樣卻也有他的好處,至少在劉如意與黃總旗兩邊,他都是好人。
“你啊!”李連陽笑著看了劉如意一眼,手指輕輕的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今日這位,那可是天子近臣,隨時都可能上達天聽的人物!劉兄弟,哥哥還能坑你不成?”
劉如意一愣,片刻才反應了過來,有些驚訝的道:“莫非是萊蕪哪位?”
“正是!”李連陽點了點頭,“那位剛剛從京城回來,途徑咱們這小鎮,劉兄弟,可是要好好把握機會啊!”
這時,前面瞭望的家丁大喊道:“來了,來了!準備迎接天使!”
“劉兄弟,別愣著了,趕快隨哥哥前去迎接!那位脾氣可是不太好!”李連陽說完,便快步朝著前方的官道奔去。
劉如意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的官道上彩旗飄揚,一支約莫三四百人的隊伍正朝著自己這邊緩緩而來,最前方的一面大旗上寫著幾個大字,“司禮監,萊蕪鎮守,丁!”劉如意不敢怠慢,忙快步跟在了李連陽身后。
“卑職彩石鎮百戶官李連陽,恭迎丁公公大駕!給您老人家請安了!”李連陽恭恭敬敬的對著一頂大轎磕了幾個響頭,身后之人則是“嘩啦啦”跪倒一片。
“哦?是你這小猴子啊!”轎子前的軟簾拉開了一條細縫,一個如女人般尖銳的聲音有些疲憊的道。
“公,公公還記得小的?”李連陽受寵若驚。
“呵呵,只要衷心為皇上辦事,為雜家辦事,雜家又怎能不記得呢?小李子,正好快到地方了,扶我下來走走!”
“是!”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恭敬的挑開軟簾,扶著轎中之人走了出來。
太監,這絕對是人類歷史中的一種最奇葩的生物!劉如意此前只在電視中看到過這種生物,此時,有這么一位有血有肉的大人物就在眼前,劉如意悄悄的抬起了頭。
眼前之人約莫四十出頭,他個子不高,身材微胖,潔面無須,穿著一身華貴的絲質錦袍,或許是旅途疲憊的緣故,他的眉眼之間掩飾不住的露出一絲倦意。
他看了李連陽一眼,輕輕舒展了下手腳,道:“前些時日,雜家從你這里過,你伺候的不錯,雜家記在心里呢!不必拘謹,起來吧!哎呀,這一路奔波可是了不得,雜家的骨頭都松了!”
“公公一路辛苦,小的已經在鎮子內為公公備好了酒菜,公公您看?”李連陽哪敢起來,恭敬一禮道。
“也好,雜家真是累了,有事到了鎮子里再說吧!”那位丁公公擺了擺手,示意李連陽在前面開路,便又轉身回到了轎子里。
這丁公公的隊伍十分龐大,前面是近百人的騎兵扈從和幾十人的棋手儀仗,中間則是近兩百人的步卒護衛,后面則是一些仆人隨從牽著大批騾馬拉著不少的輜重箱子,甚至在隊伍中,還有十余個穿著驍騎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衛。
劉如意和黃總旗都不夠資格隨從護衛,便留下來殿后,直到整個隊伍過去,兩人這才站起身來。
“黃總旗,怎的臉色這般差?這天氣太涼,可是莫要凍著了!”劉如意笑著道,
“哼!”
黃總旗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劉如意一眼,徑自帶著自己的家丁扈從快步離開。
劉如意卻是靜靜的立在原地,略有所思的看著隊伍卷起的塵煙。
回到小鎮,一行人直奔百戶官邸,還好李連陽早有準備,先是將丁公公和幾個護衛頭領請到主廳,剩下的隨從仆役則是安排到前院,擺開了流水席。
從古至今,但凡是接待,絕對無小事,銀子里子都可以丟,但是面子卻是不能丟,更何況是丁公公這等大人物。
主廳內,近十個丫鬟小廝來回奔波,將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擺上桌前。
李連陽端起酒杯,謙卑的道:“小鎮簡陋,著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菜肴,還請公公海涵則個!”
丁公公笑著擺了擺手,“無妨!本來這次雜家并不想打擾你們,只是皇上有差事交代下來,雜家有些話卻是不得不說!”
李連陽臉上笑容一僵,尷尬道:“有什么事情公公直接吩咐便是,若是小的能做到,自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你這小猴子就是會說話!”丁公公笑著將杯中之酒飲盡,“哎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為皇上辦事,這事情雜家便直說了!你們彩石鎮那個金礦不錯,雜家準備將其調到萊蕪礦監,你看此事可好?”
“這?”李連陽身子一怔,呆呆的站在原地。
劉如意心中也是一驚,這丁公公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從京城回來,走德州、新城方向不是更近,為何還要繞道彩石這個鳥不拉屎的小鎮子,原來是看上那金礦了!
在明代,鎮守太監的權利極大,像是萊蕪鎮守太監,不僅控制著萊蕪、新泰、泰安、博山等等這一片區域內的煤礦、鐵礦,大部分的衛所、軍屯都要受他們節制,就是濟南城里的德王怕是也要看他的臉色,此時,這丁公公提出這條件,倒也不能算太過分。
眼下已經是崇禎十年,天災人禍,權貴暴斂無道,大明的財政已經接近崩潰,遼東每天幾百萬兩的軍餉虧空,著實讓崇禎爺寢食難安,這些鎮守太監負責為天子斂財,想必日子也不會那么好過!
“怎么?你不愿意?”丁公公原本和藹的臉,迅速的陰沉了下來。
“不,不!小的絕沒有這個意思!”李連陽趕忙磕頭賠罪,“只是,公公,這金礦乃是衛城屬下,若是小的直接交與公公,那都司那邊小的沒法交代啊!”
“哪來這么多廢話!你活的不耐煩了?公公好生與你說話,你他娘的竟敢推三脫四,是不是要嘗嘗爺們的手段?”丁公公還未發話,一個穿著錦衣衛百戶官袍的男人猛的站起身來,用力的拍了桌子!
“呵呵!”丁公公擺了擺手,示意那錦衣衛百戶退下,“李百戶,這天下都是皇上的,怎么?雜家奉了圣諭要你這金礦,你難道敢抗旨不尊么?”
這丁公公不愧是宮里出身,三言兩語之間,便已經為李連陽套上了個大帽子!
李連陽臉色煞白,他看了一旁的黃總旗一眼,顫抖道:“公公,公公說怎樣,那就怎樣便是!小的絕無二話!”
“呵呵!這就對了么?”丁公公又恢復了原來人畜無害的摸樣,“來,李百戶,雜家敬你一杯!都是為皇上辦事,眼光還是要放的長遠一些么!”
“謝公公!”
李連陽努力擠出了一絲笑意,卻是比哭更為難看。
一旁的黃總旗更是牙齒緊咬,面若死灰,直如同死了親爹一般!
這金礦本就是由李連陽與黃總旗共同經營,劉如意根本沒有沾上半點好處,自是也不在意,不過,這丁公公占了這金礦,那就等于斷了李連陽與黃總旗的財路,不經意間,卻是也幫了劉如意一個大忙,劉如意忽的發現這丁公公有些可愛起來。
丁公公一行人并未在小鎮多做停留,吃罷午飯,便揚長而去。
劉如意剛剛回到劉府,正準備操練軍士,卻見到福伯行色匆匆的跑了過來,“小少爺,事情都已經打探清楚了!”
“哦?去里面說!”劉如意對著福伯使了個眼色,快步朝著前院中的書房走去。
“小少爺,老奴這十幾日多方打探,終于探得了這黃總旗的底細!那南山中匪首九命老貓,竟然是他的把兄弟!”
“什么?”劉如意臉色一變,“此事可當真?”
“千真萬確!”福伯掏出一張紙片,遞給劉如意,“小少爺,這是老奴使銀子從南山惡匪中換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假!十幾年前,那九命老貓本也是濟南衛里的軍戶,一直與黃總旗交好!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他去了膠東,直到孔有德作亂之后,他這才回到了南山中,做起了山大王!”
劉如意點了點頭,“此事大意不得,一定要密切留意那廝的行蹤!今日,那鎮守太監丁公公奪了這金礦,他說不定會狗急跳墻!福伯,這事某便交給你了!”
“是!小少爺,放心吧!”福伯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