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佑的表現讓屋里大大小小的人皆難掩訝異,向來連句多話都沒有的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說了?
這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祁大公子嗎?
拿兒子沒辦法,祁武氏眼神落在媳婦身上。
兒子和她不親,她沒法管教,可婆婆管教媳婦卻是天經地義。
老太太看情況不好想制止已經來不及,祁武氏所有的火力都一股腦的朝媳婦噴去。
“身為祁家婦,為夫君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可你看看自你進門后,不說要抬舉一兩房人,就連原本的三個侍妾也只剩兩個,還都被禁了足,佑兒屋里就剩你一個,這么容不得人,你何以為人婦,還挑撥我和佑兒的關系,害我們母子失和,就是佑兒休了你華家也挑不出理來。”
老太太一聽就知道不好,就連祁林氏和祁沈氏都變了臉色。
祁佑這樁親事是怎么來的?是圣上親賜的,不要說這華氏從不多事,也不惹人閑,就是她將這內宅攪得家犬不寧,祁家也得好好供著她,何來一個休字。
也就祁武氏敢將這字說出口。
祁佑眼神越發冷冽,頭一抬就要發作,身邊的人比他更快,“婆婆的意思是,妾室犯了錯,這錯該由媳婦來承擔?”
屋里更靜,祁武氏粗重的呼吸聲落在別人眼里,生生多出了幾絲可憐的意味來。
看樣子今日不止祁大公子要發威,就連向來謹守本份的少夫人也忍無可忍了。
這時候大家才想起來,華氏可不是世家小姐,別因為人家懂禮懂節就真將人當成軟柿子捏了。
她就算沒有學到父兄的一身好本事,見識膽色也絕不會是她們這些內宅中長大的女人可比的。
恐怕,人家自從進祁家門就藏了不少拙。
偏生有人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惹翻她。
祁沈氏捏著帕子擦了擦嘴,遮掩住嘴角勾起的笑意。
她早就說過華氏不是好欺的。
祁武氏面對兒子時會退讓。在媳婦面前別的記不住,唯獨不會忘了要守住她最后的威嚴,看到非但不像平時一樣服軟,反而頂撞她的話。火氣更是噌噌噌的往上冒,指著她的鼻子就罵,“強詞奪理,沒管教好妾室本就是你的錯。錯不該由你來擔?”
華如初臉上再也沒有了笑意,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老太爺靜靜站立在那里,仿佛又看到了面對皇上時孫媳婦身上那種鏗鏘的勁頭。
“綠柳,段氏。吳氏是夫君的三房侍妾,在我娘家來人時打了我娘家的臉不說,還讓祁家站在了理虧的一方。敢問婆婆。這般沒規沒矩,該不該罰?吳氏自愿接受千兩銀離開祁府,這與我何干?剩余兩人若是守好了規矩,又豈會再被夫君發落?綠柳破了夫君的禁令離了院子是因為您的召見,夫君說話算話,將人趕出祁府,這又與我何干?我入祁家門半年。和夫君分離的日子卻要超過半數,這便是我的錯?娘要因為這個原因塞人進來,我留下了,將她遣送回去給您的是夫君,這便成了我容不得人?被陶側妃禁足將近三月,我又如何去管教侍妾?這便成了能休我的理由?”
祁武氏被前面的一番質問逼得啞口無言,駁無可駁,可最后的幾句話卻讓她找著反擊的由頭了,“你還好意思說被陶側妃禁足?陶側妃名滿太原,從未聽說過她厭惡一個人至要她閉院自省的地步,你不好好自省也就罷了,還敢拿這個來當成你懈怠的理由?二皇子寵愛陶側妃人盡皆知,你就不怕得罪了陶側妃會給祁家招來禍事嗎?”
“祁府不是和太子一條船嗎?”華如初一句理所當然的反問在平靜的水面上激起波瀾。
一時沒想到的人恍然,可不是嘛,祁府是鐵板釘釘的太.子.黨,二皇子的人找祁家人的麻煩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就是不得罪陶側妃,她還能給祁家帶來好處?
陶側妃和華氏過不去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說不定就是專門來打祁府臉面的。
說穿了,華氏這是被牽連的,何來錯?
老太太原本早就打算強硬制止,可自從華如初挺直了腰板說話后,她干脆選擇了旁觀。
她也想看看被老太爺看好,被佑兒護著的人有幾分本事。
聽到這里她完全明白了,這個向來對誰都面帶三分笑,看著好說話得不得了的孫媳婦怕是藏了不少拙。
至于大兒媳婦,她已經不想說什么了,這段時間的提點她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反倒更加變本加厲了。
才進門的時候明明看著很不錯,怎么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呢?
婆媳對立至此,母子嚴重失和,她還想如何?
祁武氏此時完全清醒下來,在她心里,被陶側妃禁足就是最好拿出來羞辱華氏的事,可她一直都忘了,祁家,和二皇子從來主就不是一路人,就算得罪了又如何?
那她現在…
抬眼看向夫君,祁中然看都沒看她,自顧自的喝茶。
看向老太太,老太太閉著眼睛捻動著佛珠,像是什么都沒聽到。
而祁林氏和祁沈氏,她這時候是絕對不會去看她們的。
視線落在兒子祁佑身上,這會祁佑惱她都來不及,哪會給她一個眼神。
他的所有心神都在身邊那個背脊挺得筆直的人身上,不再忍耐的如初,讓他移不開眼。
祁珍呢?祁珍一定會幫她的,祁武氏眼神四處游移,卻始終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小女兒。
屋里這么多的人,卻沒有人一個幫她哪怕說一句話。
她明明是祁府的長媳,明明是。
華如初在祁武氏手里吃了幾回虧,忍得狠了反彈也大,在安靜中續又道:“娘說我自進門開始就沒給夫君屋里添過人,這確實是我的不是,我出身武林,規矩雖然努力學了,這方面卻也自私,不過既然這是大婦該有的美德,那我自然也該好好學著,夫君若是想要納知若或者任何人為妾,我現在就親自給她開了臉,抬她為姨娘,娘若有其他人選,只管招來就是。”
一直處于下風的祁武氏沒想到華氏會突然松口,這無疑是給了她一個最好的臺階,心神一轉就要讓人去將知若找來。
“不用,以后我都不再納妾。”
祁武氏被堵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狠拍了幾下胸口怒聲道:“你胡說些什么,身為祁家長孫,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
“除我之外,祁家沒人了嗎?”
“你是長孫。”
祁佑淡淡的看著他娘,“長孫和次孫有何差別?”
“你…你這個逆子。”
逆子嗎?那便逆了吧,祁佑朝著老太太跪下,簡單,卻執拗的表達他的意思,“祖母,回家后我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沒有妻妾爭寵,沒有互相攀比構陷。
他想要的,就是有個人能安安靜靜的陪著他。
可以什么都不說,一個眼神的交匯,一杯清香的茶,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淺淺的吻…
以后,還會有個聰慧可愛的孩子。
他所求的,也不過是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老太太鼻子泛酸,佑兒為祁府付出了多少她清楚,在外要和各種人交鋒,為祁府謀利益,有多辛苦她感覺不到,心疼卻是實打實的。
內宅的那些陰私事她是一路經歷過來的,妻妾一多,佑兒何來安靜休憩的環境?
罷了罷了,這么一點要求她哪能拒絕,她也想佑兒回來后能舒舒服服的,不要在外奔波完回來還要面對內宅的紛紛擾擾。
“快起來,祖母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娘…”祁武氏大急,她和兒子關系本就不親近,和媳婦也算是撕破臉了,三房妾室也只剩下個段氏,經過這幾天的事怕是都嚇破膽了,兒子又厭了她,不塞幾個新人進去,她哪來的孫子可抱?
老太太冷冷的掃她一眼,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兒子,“屋里的事你一個大男人不好管,但也不能萬事不知,以后你也多少留點心。”
一番話說得祁武氏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今天這一番折騰真是讓她丟盡臉面了。
華氏,華氏…
感覺到祁武氏投過來的眼神,華如初淡淡的對上,不喜不怒,就像看個陌生人。
那是什么眼神?看不起她嗎?祁武氏恨得直咬牙,真想暈過去算了,偏偏她向來身體好,就是倒不下去。
“咳…”
看戲太過入神的眾人這才發現老太爺已經進來了,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在老太太身邊坐下,免了一眾人的禮,眼神輕飄飄在祁武氏身上移過,在孫媳婦身上多留停了一會,然后落在了長孫身上,眼中的欣慰一閃而過。
今天他的表現在孝道倫常上來說雖然有些站不住腳,維護孫媳婦也過了些,可比起平日里對什么都淡淡的不怎么看在眼里的模樣,這樣的佑兒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人也有了生氣。
有些事情已經無可改變,孫媳婦讓佑兒往好的方向在變就是有功,值得佑兒這么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