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喚了三四聲,白天還對她溫柔備至的趙家郎君卻一直沒有回頭。他聳拉著頭,從這背景看去,那神情動作著實狼狽。
錢氏少女自然不甘心,她哽咽地又喚道:“趙郎,你跟我說說話。”
在她又喚了兩聲后,終于,趙家郎君回過頭來。
在錢氏驚喜而期待的眼眸中,趙家郎君眉頭微蹙,臉色也不好,他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以后別這樣叫我了。”在錢氏少女陡然慘白的臉色中,趙家郎君心中生過一絲不忍,不過想到家中等著自己的妻室,還是果斷地轉過了頭。
他果然不要她了!
他真的不要她了,不過只是一首曲子,一句話,他就放棄了她。明明白日時,他看著她的眼中還溫柔無限,她甚至還想過,他對自己這么歡喜這么好,以后嫁給他了,便是比不上他地位尊貴的正室,她也能憑著這份寵愛而倨一席之地。
可現在看來,她竟是什么也不是,他給予她的溫柔和大方,原是想放就放,想收也就能收的玩意。
錢氏茫然而倉惶地抬起頭來。這時,她的手一暖,聽到自家弟弟在旁認真地說道:“姐,你別擔心,不管怎么樣,你還有我。”說到這里,少年朝著那趙家郎君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是個讀書人,他也不怪盧縈,畢竟,盧縈的話中,沒有一句是針對自家姐姐的。
真正挑逗了自家姐姐又不要她的,是眼前這個仗著家里有點勢力便為所欲為的趙家郎君!
可是,他雖然恨,卻也無計可施。畢竟,趙家郎君對姐姐只是溫柔,他還沒有來得及許下什么承諾,他也沒有碰姐姐的身子。
真要計較起來。只能怪姐姐不知自愛了…
想到這里,少年的心揪成一團地難受,而他的身側,錢氏少女已倒在弟弟的肩膀上嗚咽起來。
那一邊,盧縈瞟了趙家郎君和錢氏少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阿緹現在還感動著,她流了一會淚,掏出手帕拭了拭,可越拭淚水越多,便扯過一條袖子拭了起來。
盧縈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被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長袖。不由輕嘆道:“阿緹,你怎么這么傷心?”
她這話一出,好幾個姑子都控訴地瞪著她。
阿緹哽咽道:“我。我就是傷心。”她捂著臉說道:“女人生在這世上,怎么就這么多痛苦?有了良人是苦,沒有良人還是苦。”
她慢慢抬頭,淚汪汪地看著盧縈問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么不要我?我是真的歡喜他。歡喜得整個人都要疼死了。”
盧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眉目深沉的王尚。她倒覺得,這個王尚是個不錯的人,起碼,他不中意阿緹。便一直果斷堅決地把她朝外推開。不然,以阿緹這種性格,無論男女都容易與她結交成好友的。可他。就是一點希望也不給她,那何嘗不是對她的一種救贖?
旁邊阿緹還在流淚,蕭燕等人倒是漸漸回過神來。
說鬧了一會,很快便夜深了。一直到入了帳,阿緹還扯著盧縈的手不放。抽噎著不停地說道:“阿縈,我也真想如卓文君那樣。來生做男他做女。”
這一夜,眾人都睡得不好,盧縈半晚醒來,還隱約聽到了姑子們的竊竊私語聲和嘆息聲。
第二天一早,隊伍又啟程了。
這一次,錢氏徹底安靜下來。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地方走出來的普通少女,趙家郎君拒絕她后,她已沒臉再去纏著他,也沒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這般走著,當成都城高大的圍墻出現在視野中時,眾少年少女不由發出一陣歡呼聲,而不遠處的陳氏眾人,也由衷地松了一口氣。
這便是成都啊。
盧縈抬著頭呆呆地看著。她這是第一次來到成都,很早以前,她便從眾人的口中聽到過成都的大名,知道它繁華,美麗,壯觀,還有車水馬龍,也知道它在天下間,都是少有的大城池。
早就恢復過來的阿緹在身后哇哇叫道:“啊,終于回來了,太好了。”叫了兩句,她格格樂道:“等回了家,我要好好的睡兩天,一直睡一直睡,還要在軟軟的塌上打滾!”
后面一句話一出,便有婢女說道:“姑子,好多郎君在呢,不能說這話的!”
聽到這里,盧縈不由一笑,她回頭看了一眼樂得只差沒有在馬車上打滾的阿緹,揚唇笑道:“成都果然雄偉!”
阿緹馬上接口道:“是吧是吧?我早就跟你說了,成都可好呢,天下間沒有哪個地方比它還美。”說到這里,她上半身都探到了馬車外,“阿縈,你在成都沒有親人吧?跟我一起到我家吧。”
她的聲音一落,另外兩個姑子也叫道:“到我家到我家。”“嘻嘻,阿縈還是到我家吧。”連同不遠處,文慶等人也在盯著盧縈,等著她地回答。
盧縈心中暖暖的,忍不住笑瞇了眼,“不去,我就住客棧,趁早把房子購妥。”
“你這人真固執。”阿緹悶悶地嘀咕了一句后,叫道:“阿縈,我們可是把家里的地址都告訴你了哦,連信物也有的,你找到住處了,一定要通知我們一聲。”
“好的,我一定通知。”盧縈的笑容中都看不到了冷漠,只有一派溫暖。
不遠處,陳氏眾人和錢氏姐弟一直看著這一幕,與錢氏少女怏怏不樂中,夾著妒忌的表情相比,陳震等人的表情則要復雜得多。
說笑聲中,很快的,車隊便來到了城門處。
而這里,早就侯著各家前來迎接的親人,聽著阿緹歡笑著撲入一人的懷抱,盧縈笑了笑后,朝馭夫說道:“不用等他們了,我們快點進城。”
馭夫也巴不得馬上完成任務回家,當下歡快地應了一聲。趕著驢車急急駛入城中。
與漢陽相比,成都真是人流如海,馬車濟濟的地方。盧縈的驢車走在其中,走幾步便停一步,再走幾步又停一陣。
馭夫堵了一陣后,問道:“姑子,你準備在哪里落住?”
盧縈回道:“你就在華癲書院旁把我放下吧。時間不早了,我多給一些錢讓阿叔找家客棧也住下。阿叔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從成都回漢陽的單客。”
馭夫呵呵一笑,道:“姑子有心了。”他在心中暗暗想道:這姑子平素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不過心還真是好。
在街道中足足擠了一個時辰左右,驢車才找到華巔書院,盧縈把租車的尾數付清。又另外了一點住宿費用后,便拎著包袱,朝書院不遠處的一家客棧走去。
找到客棧,付了一間房子兩天的費用,盧縈把包袱藏得妥妥的后。便出了客棧。
成都一地,古來便是人杰出靈,不但房屋恢宏中見雅致,而且人物也是。一襲男袍的盧縈在漢陽城中,可謂是頭一份,到了成都。雖然也是很扎眼,卻不是那么罕見了。
從一個沒有多少人的鎮子,走到這種人擠著人。提步都困難的地方,饒是盧縈性子沉靜,也是興奮無比。
成都人手巧,一路上,到處擺著一些巧手編織出來的小玩意兒。走不了多遠。盧縈還看到了用竹簡寫出的字。
看到這一堆堆的竹簡,以及上面詳盡的釋義。盧縈暗暗苦笑道:看來又得另謀生財之道了。
街道中,玩雜耍的,耍把戲的,還有倨席寫字的,比比皆是,喲喝聲和叫喊聲混在一起,直是震得人雙耳發疼。
盧縈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行走,也不知到了哪一條街,突然間,從巷子里竄出一個婦人來。
那婦人徑直跑到盧縈的身前擋住她。
盧縈一怔,不由轉頭看去。
對上盧縈的目光,圓臉笑得極為燦爛的婦人問道:“敢問郎君,今年多大了?”
盧縈怔了怔后,感覺不到這婦人的敵意,便回道:“十六。”
“可有訂親?”
盧縈睜大了眼,直到這婦人又問了一遍,才面無表情地回道:“不曾。”
“太好了!”婦人喜得見眉不見眼,她朝身后一指,湊近盧縈說道:“郎君如玉如月,姿容過人,我家娘子一見心喜,愿許以鴛盟!”
啊?從來沒有應付這這樣場合的盧縈,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卻見離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一對主仆正目不轉睛地向她看來。在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做姑子打扮的秀麗少女白皙的臉孔紅了紅。饒是羞澀,她卻沒有躲閃,而是睜大眼,認認真真的與盧縈對視。
盧縈早就聽說過,成都人無論男女,天性中都有豪爽純真的一面,可直到此時,她才真正領會。
這姑子,還真是膽大。這般在街道中見到中意的人,便直接上前表露心意,許以婚姻?
也許是盧縈的目光太過直接,而且那冷漠的表情讓少女膽怯了,她紅著臉低下頭,才低頭不過片刻,又悄悄瞟向盧縈,那眸光中,盡是欣喜。
盧縈看著她,心中不由一軟。暗暗嘆道:自己被生活所逼,心思中多了算計少了這種純粹的沖動和勇氣了,這個小姑子,還真是讓人佩服。
低下頭,她朝著少女的方向深深一揖,溫柔地說道:“小可雖無婚約,卻已有心上人,還請見諒。”拒絕的話一出,眼前的婦人一臉失望,而不遠處的少女則睜大了眼,無比的期待和緊張地看著盧縈,側著耳朵傾聽卻又什么也聽不見。
盧縈又道:“你家姑子很好,不過世間薄幸人多,姑子年齡幼小,難免識人不當。所以這婚姻之事,還是通過父母家人更可信些。告辭。”說罷,她直起身,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