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飄。
疾如雨落。
風,在嘯。
烈如刀割。
片刻前,地上還有著很多的痕跡。
有人的腳印,有馬的蹄印,還有…一些奇怪的拖痕。
而現在,一眼望去,朦朧的月色下,僅剩下一地模糊的白。
猛然間,一陣凜冽的北風吹過。
與此同時,一道人影,出現在了山坡上。
他披著大氅,戴著斗笠。
他的肩上,有個不算大的包袱;他的腰間,懸著一把長劍。
來到高處后,他便停下了腳步,朝遠處眺望。
當那間在風雪中搖搖欲墜的小客棧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他長出了一口氣。
在這荒山野嶺中,亂石深松間,能憑著記憶、直覺、以及那一點點昏朦的月光找到此地,確是不易。
甚至可以說,是個奇跡了…
砰砰砰砰 他很快就站到了那間“彌兕客棧”的匾額下,并抬手敲了四下門板兩長,兩短。
接著,他便站在門口,默默地等待著。
不多時,門內便傳來了搬動木閂的動靜,隨后,門就被打開了。
一名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大漢迎了出來,在看到了門外那個男人的臉后,他便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大哥,請…”
說話的同時,那大漢已側過身,讓出了路來。
而被稱為“大哥”的男子,只是稍微朝屋里掃了一眼,便邁步進了門。
屋內,掛了好幾盞燈籠,桌上也擺著油燈,光線很充足。
在大哥抖落斗笠和大氅上的雪水時,那開門的大漢已經順手關上了門、并重新架好了門閂。
“老三是怎么死的?”待大漢轉過身來,大哥便將視線移向了屋子的一角,開口問道。
此時,在那角落里,正躺著一個人,一個男人。
當然了,也可以說,是一具男尸…
雖然他沒有被砍掉頭顱、身上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傷口,但那位“大哥”還是一眼就看出這人已然是死了。
“我殺的。”大漢幾乎不假思索地回了這么一句。
他們倆口中的“老三”,與他們二人是結拜兄弟,但他們此刻對話的語氣,卻是出奇得冷靜,好似是在討論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
“為何?”一息之后,大哥又問。
“他想動‘貨’。”大漢回道。
大哥目光微動,看向那大漢:“怎么個動法?”
“自然是會壞事的那種動法。”大漢回道。
大哥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幾秒后,再睜開:“貨呢?”
“那間房里。”大漢指了指屋子另一邊的一扇房門,“四妹負責看著。”
大哥想了想,又道:“這客棧里的其他人…”
“掌柜、伙計、客人,一共六個人…”大漢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接道,“現在都在柴房躺著,明天我們走時,一把火…便可毀尸滅跡。”
“好。”大哥道了聲好,轉頭就朝著大漢方才所指的那間房走去。
他推門就進,而那位“四妹”也已聽到了外面的對話,所以站在門后相迎。
“大哥。”四妹看到大哥時,亦是十分恭敬地點頭作揖。
大哥則是很隨意地擺了擺手,并徑直朝著房間另一頭的“貨”走去。
而那所謂的“貨”,實際上,是個人。
一個女人。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女人,她們似是命中注定…不該出現在男人們的眼前。
她們應該被鎖在深宮,藏于香閨,隱于世外。
她們最好還是只存在于畫像上,或是人們的想象中。
但…她們終究是活在這世上的。
所以,當這種女人出現的時候、在她們出現的地方…往往就會有爭斗,就會有死亡。
“唉…”大哥看了那個女人一眼,接著,便嘆了口氣。
對于老三的死,他的心中本來還有一絲疑慮,但在看到那個女人的瞬間,那份疑慮便煙消云散。
這位大哥也知道,自己的結拜三弟算是比較好色的那類人,但他并不認為老三會在這種“事關重大”的行動中做出不知輕重的行為來。
直到…他看到了那個女人。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因為他知道,一眼,就夠了…足夠把她的容貌永遠地印在一個男人的心里。
如果讓他再多看她一會兒,或是和她四目相對,他可能就會動搖。
“你們,沒受傷吧?”大哥隨即又轉過頭,看向了四妹,問道。
“沒有,只是…三哥他…”四妹的語氣有些猶疑。
“我都知道了。”大哥打斷了她的話,“不用在意…明天,照常啟程。”
說完這句,他就轉身退出了房間。
他不想在那里多待哪怕一秒鐘,因為他能感覺到她的視線。
而他不愿意和她有進一步的接觸,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
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把她當成一件“貨物”,才能在明知道她會遭遇怎樣的命運的前提下…堅持完成自己的“任務”。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
大哥和大漢(大漢無疑排行第二,但我不是很想反復地用“老二”來稱呼他)已面對面地坐在了一張方桌的兩側,桌子的旁邊擺著一個燒炭的小爐子,爐上還吊著一個正在往外絲絲冒熱氣的銅壺。
“你的心,亂了。”大漢拿著茶杯,盯著大哥的雙眼,忽然開口。
“這很奇怪嗎?”大哥道。
“并不奇怪。”大漢道,隔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不僅是老三,看到過那張臉的每一個男人…心都會亂。”
“所以,真正奇怪的是…”大哥接道,“你的心,為什么沒有亂?”
“你說呢?”這一刻,大漢說話的語氣、和他對大哥的態度,都突兀地發生了變化。
“你不是太監。”大哥還是顯得很冷靜,不緊不慢地說道。
“不是。”大漢道。
“也不是天閹(亦稱天宦、隱宮;古龍先生筆下的路小佳、姜斷弦都屬于這種情況)。”大哥又道。
“不是。”大漢道。
“更不可能是女扮男裝。”大哥再道。
“不可能。”大漢道。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大哥道。
“呵呵…”大漢笑了,笑得詭異,也笑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