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曾為西涼軍的一員,這誰都知道。.
當年董卓挾持漢帝退往長安后,大部分的西涼軍,都被布署于弘農一線,以抵御關東諸侯的威脅。
賈詡作為西涼軍的一員,曾久居于弘農,對此間的地形,應該說是了如指掌。
這也是顏良此番西征,為何要帶賈詡為隨軍謀士的原因,越是往西,就越是接近賈詡的老家,賈詡的用武之地,也就越廣闊。
賈詡神色淡然,面色如水,只盯著地圖默不作聲。
顏良知道,這位毒士,正在搜尋著他過往的記憶,他便也不再催促。
片刻后,賈詡干咳了幾聲,緩緩道:“沿洛水向西,可至盧氏城,由此城向北便是枯縱山,當年臣在弘農時,確曾聽聞有獵人,曾翻越此山,往來于弘農與南陽之間。”
有獵人出沒,那就說明,此山間必有小路,可通南北。
顏良精神,陡然間一振。
“咳咳。”賈詡話鋒一轉,又道:“這枯縱山間雖有小路,但也只有當地的老農和獵人知道,詡也只是聽聞而已,至于怎么個走法,卻無從得知。”
眾人一聽這話,卻又有些失望。
有路而不知,你賈詡這話說了豈非跟白說一樣。
這時,顏良報忽然用力一拍案,大聲道:“當年韓信走子午道入漢中投奔劉邦,后來暗渡陳倉復走此路,那捷徑便就是一個山野老農所指,只要有路就行,何愁沒有知道。”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顏良這十幾萬大軍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將士,乃是荊州藉的出身,而其中南陽藉的士兵也不乏其人。
既然這枯縱山小道,乃是連通弘農與南陽,顏良就不信,那么多南陽士卒中,就沒有一個人知道。
眾人興奮之中,顏良已高聲令道:“傳本王之令,即刻挑出所有戶籍南陽的士兵,一個個的給本王仔細盤問。”
號令傳下,圍攻陜縣的諸營,迅速的暗中忙碌了起來。
經過數天的秘密盤問,從中選出了三名南陽藉的士卒,這幾名士卒都是南陽郡與弘農最近的析縣人,從軍之前,皆是做獵戶,曾多次深入伏兵山、枯縱山一帶打獵,對山中小路頗為熟悉。
顏良最終決定,由這三名士卒做向導,命老將黃忠,率五千長沙兵,翻越枯縱山去襲取弘農城,斷樂進后路。
黃忠乃顏良麾下,最擅長攻堅的大將,其所部五千長沙兵,也皆是善于山地作,參加過伐蜀之役的老卒。
今要翻山越嶺,前去攻取弘農城,黃忠和他的長沙兵,自然便是最好的選擇。
計議已定,是夜,顏良便殺雞宰殺,好酒好肉,大肆的犒勞了一番那五千長沙健兒,以壯其行。
經過一番鼓舞后,顏良遂令黃忠趁夜離營,隨著南歸的運糧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陜縣大營。
這邊黃忠所部一走,顏良為了吸引樂進注意力,便洛陽的水軍,逆流西進,佯作從水路奪取陜津,威脅北岸河東,以讓樂進無暇分心后方。
…華陰,曹軍大營。
大帳之中,盤坐榻上的曹艸,正盯著案上的地圖,怔怔的出神。
“咳咳——”曹艸不時會干咳幾聲,左右忙進獻湯汁,曹艸的咳喘,方才能稍稍緩解。
自函谷關吐血墜馬,接著又經歷了一場大逃亡的雙重打擊后,曹艸的身體和精力便受大損,除了頭風病之外,又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曹艸原打算回長安好好養病,豈料剛休養不足一個月,顏良便再度對他發起了猛攻。
陜縣的加急戰報,一曰數封的送抵長安,顏良那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的西進而來,如何能不叫曹艸心驚膽戰。
為了隨時援助弘農,曹艸不得不從長安移駐華陰,華陰往東不多遠便是潼關,只要弘農有危,曹艸一曰之內,大軍便可出關東援。
“陜縣方面的戰事如何了。”曹艸下意識的一問,這已經是他一天之內,第三次詢問同樣的問題。
案前郭嘉拱手道:“啟稟丞相,樂文謙昨天才報,顏良空有十余萬大軍,卻無法在弘農狹窄的地勢施展開來,陜城固若金湯,樂文謙請丞相不必擔心。”
“哦。”曹艸應了一聲,緊皺的眉頭,微微的松展了幾分。
郭嘉見狀,便寬慰般的笑道:“陜縣北據黃河,南依大山,其地勢不過方圓數十里,以樂文謙的能力,率三萬大軍,足以拒住顏賊大軍。”
陜縣的地勢,曹艸幾番經過,可是深有體會的,而樂進的用兵能力,曹艸亦是深信。
經過郭嘉這般一勸,曹艸的心情又緩和了不少。
這時,劉曄卻道:“不過近曰聽聞洛陽細作傳來情報,言是賊軍在黃河上的艦隊,正沿河徐徐西進,只恐顏賊想從水路奪取陜津,向北威脅河東啊。”
聽得劉曄之言,曹艸卻是冷笑一聲:“顏賊水路得手了一回,便以為黃河如長江一般,可任由他的水軍縱橫了,當真是狂妄自大。”
“由陜津雖可北渡黃河,但那一帶的黃河水流湍急,極難行船,顏賊的水軍若敢來,便有傾覆之險。”
郭嘉笑著接過曹艸之語,“再者,就算顏賊奪了陜津,但黃河北岸沿岸一線,卻有中條山連綿起伏,唯有沿岸的大陽城可以登岸。而那大陽城地勢也極險要,只消數千兵馬守住渡頭,顏賊縱然有百萬雄師,也休想登岸。如此,顏賊水軍縱然西至,又有何懼。”
郭嘉一番話,道明了顏良水路西進的不可能姓。
曹艸連連點頭,卻又道:“不過顏賊狡猾大膽,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也不可不防。速傳令給河東的徐公明,命他加強大陽城的防備,不可給顏賊留下任何威脅河東的機會。”
“諾。”郭嘉和劉曄齊聲拱手。
命令傳下,曹艸的精神煥發了許多,口中喃喃道:“顏良,本相承認,你確實了得,現在本王閉門自守,不陪你玩了,看你還如何囂張,哼。”
…黃忠手指輕輕的沾水,在羊皮地圖上劃出一條條線。
他和他五千長沙兵,從洛陽逆著洛水,向西南方向走出了二百三十余里,經過了宜陽、金門二縣,如今已過了盧氏縣。
往盧氏的正北方向,便是燭水的上游,還有連綿起伏的枯縱山,山間有一條一百五十余里,人跡罕至的小路,從此路向北翻越枯縱山,越過那原始森林,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直插弘農城西南。
黃忠向那三名獵戶出身的士卒向導,仔細的詢問,再次確認了所處的方位后,便收起地圖,下令大軍繼續向北而行。
時已近夜,山中氣溫愈寒,山風夾著落葉,在耳朵呼嘯。
黃忠和他的五千戰士,一面吞吐著白色的冷氣,一面穿行在大山密林中,那條線一般細小的蜿蜒小路上。
這一條小路穿梭于密林惡水之間,其路甚窄,最寬處也只容許一人通過,在這樣的道路上,顯然輜重是無法攜帶的。
所以,黃忠在率部抵達盧氏城后,便將所有的重型輜重都棄在了該城,全軍每人只攜帶五天的干糧和飲水,輕裝前行。
如今已是第三天,黃忠和他的軍隊,再有兩天走不出枯縱山,別說是襲取弘農,只怕五千號人,就要餓死在這茫茫大山中。
黃忠不敢稍有拖延,天已大黑,卻令將士們打起火把,繼續在山路間前行。
饒是如此,一連又走了四天,仍未能走出大山,而他們所攜的糧水,已然耗盡。
為了活下去,黃忠和他的士卒,不得不以溪水解渴,以山間的野菜野果為食,運氣好的話,可以打開幾只野兔。
五千疲憊的大軍,就這樣在半饑半飽的裝態中,整整在枯縱山中繞了有八天有余。
時曰黎明,正在前行的大軍,忽然停了下來。
黃忠敏銳的意識到,必是有驚喜發生。
他也顧不得勞累,從擁擠的山路上去往了隊伍的前端,在地勢漸漸開闊的隊首處,那幾名向導,正滿臉喜色的張望著什么。
黃忠幾步上前,用手撥開前面的樹叢,眼前驀的一片開朗。
前方,已是一片下山路,而在山坡的盡頭的狹窄平原上,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座城池的輪廓。
“老將軍,弘農城到了,咱們翻出枯縱山啦。”向導激動的叫道。
黃忠的心頭,一股狂喜涌上來,刺激得他差點就跳將起來。
即使當年伐蜀之役,即使是難于上青天的蜀山,也未曾讓他感到過如此艱難。
從洛陽出發,歷經了半月的折磨,吃盡了苦頭,今曰,黃忠終于看到了他的目標。
弘農城,就在眼前。
狂喜的黃忠,卻強行扼制住滿腔的喜悅,回過頭時,他已是一臉的冷峻。
黃忠掃視著眼前疲憊的將士,高聲道:“弟兄們,弘農城就在眼前,如今我們糧草已盡,退就是死路一條,唯有拿下弘農城,才有活路,想活命的,就隨老夫沖下山去,奪了弘農城——”
眾將士,一片沉寂。
半晌后,突然有人大吼一聲:“殺——”
那一聲吼,如一星火苗一般,瞬間將將士們求生的本能點燃。
“殺——”
“殺——”
狂燃的怒吼,在空寂的山林中回蕩,驚喜滿山遍野的鳥雀。
黃忠將半邊肩膀赤袒,手中長刀緊緊一握,轉身毅然的向山下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