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的第三刀,挾著排山倒海的力道呼嘯而至。
狂怒下的這一刀,已經是傾盡十成之力。
顏良沒有選擇被動的防守,一聲暴喝,用盡生平之力,擎起手中的大刀迎擊而上。
兩股扇形的寒光,電光火石的一瞬相撞。
火星四濺中,兩刀相擊。
千斤之力直撞而來,顏良的虎口迸裂,鮮血浸滿刀槍,而由手臂灌入體內的巨力,再度攪動著他的五腑六臟翻涌激蕩。
第三刀的力量,已超乎顏良想象的強悍,但卻給顏良生生的接下。
反震之力將關羽彈形,那鐵塔般的身軀也微微一震。
一刀之后,關羽那暴怒的臉龐,竟然流露出了匪夷所思之色。
眼前這廝,竟然硬生生的接下了自己三刀,巍然不動,甚至連一口血都沒噴。
關羽感到自己再一次被羞辱,他整個人幾如失去理性的野獸,粗如鐵柱的猿臂再度揮出,緊隨而至的第四刀,第五刀,瘋狂的向著顏良攻去。
顏良來不及思索,幾乎如本能一般,舞動著手中大刀,艱難迎擊著關羽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最初幾招,顏良還深懷憂慮,生怕再給關羽這重刀連番攻擊下去,自己支撐不了多久。
只是隨著七八招走過,顏良卻驚訝的覺察到,來自于關羽青龍刀上的壓力正在變弱。
似乎三刀之后,關羽的力量已是強弩之末,正在不知不覺的衰退。
轉眼二十招走過,顏良已完全感覺不到壓迫感,盡管虎口迸裂,內腑輕微的受創,但他已能從容的應對關羽的攻擊。
甚至,他竟還能抽得三五招的空隙,轉守為攻。
顏良突然之間恍悟,原來關羽武藝之強,就是強在他那無堅不摧的前三刀。
這前三刀力道雖剛猛之極,但對體力的損耗也是極大,關羽又不是神仙,他那血肉之軀根本無法支撐他一直這么不顧一切的消耗力量。
所以,三刀之后的關羽,刀上的力量便在不斷的減退,所依仗的,不過只是刀法的精妙而已。
顏良想怪不得壯年時的關羽,屢屢的上演一刀秒殺的戲法,老來時隨便有兩把刷子的武將便能跟他戰上幾百回合不分勝負,趕情是他年老體衰,前三板斧絕殺使不出來的緣故。
看破了關羽的命門所在,顏良的斗志暴漲如潮,手中鋼刀挾著綿綿不絕的力道反擊而出。
他二人交手雖然驚心動魄,但過程卻極短,周圍的河北軍將士們,在經歷了最初的驚亂之后,迅速的便從四面八方圍上前來支援顏良。
先機已失,再纏斗下去,關羽必死于亂軍叢中。
惱羞成怒的關羽,還是尚有一絲理智。
他眼見周圍的敵騎越圍越多,而眼前的顏良又久戰不下,情知不可再拖下去,遂急攻幾招,晃出一個破綻,勒馬跳出戰團望本陣便撤。
仗著刀鋒凌裂,戰馬飛快,關羽幾下沖破了圍兵,拖著長刀向本陣飛奔而去。
眾河北軍將士見敵將敗北,原本躁動的軍心復振,士氣一瞬間高漲起來。
而對面的曹軍,眼見主將之一的關羽敗退而歸,士氣自然是受到了打擊,就連一向沉穩的張遼,此刻也流露出驚異之色。
“以云長的武藝,加上赤兔馬的速度,竟然不能拿下那顏良,這個河北驍將果然是名不虛傳。”
親眼目睹了那一場激斗的張遼,心中對顏良的武藝之高,充滿了深深的震撼。
河北軍中,擊退了關羽的顏良,享受著周圍將士激動的喝采,俊朗的眉宇間不禁掠過一絲得意。
顏良心里卻很清楚,關羽的實力絕不容小視,眼下的敗退并非自己武藝強于對方,而是關羽深處重圍中,不敢戀戰。
倘若換成是純的單打獨斗,誰能笑到最后還尚未可知。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關羽的敗歸本陣,使曹軍的士所挫,這正是天賜給自己的良機。
顏良并沒有追擊關羽,而是躍馬陣前,長刀向著敵軍一指,厲聲高喝:“擂鼓,全軍突擊!”
令旗搖動,隆隆的戰鼓聲沖天而起。
隨著最高亢的一通鼓起,震天的喊殺聲驟起,四千河北鐵騎轟然而出。
須臾間,滾滾鐵騎組成的龐大楔形陣,仿佛決堤而下的洪流,挾裹著毀滅一切的無上威勢,如山崩石裂一般,向著正西方向的曹軍騎兵陣突卷而去。
沖在最前面的百余騎兵,是顏良麾下最精銳的破軍營,五百全副武裝的重騎兵,將指向蒼穹的槍矛壓低,無數寒刃合成一柄令天地動容的巨大箭頭,撕破空氣,如死神的獠牙撲向敵人。
張遼和他麾下的曹軍騎兵,望見這等可怕的陣勢,無不變色。
這些狂奔而來的曹軍,原以為可以打顏良軍一個措手不及,卻不料對手早有準備,士氣為之一挫。
緊接著關羽敗歸,士氣再是一挫。
如今面對士氣旺盛,虎狼一般的河北重騎,士氣三度被挫。
重重打擊之下,曹軍的斗志已處在被壓垮的邊緣。
前排的騎士驚恐相望,膽大者尚在四下環顧,擔心的已經在撥馬開溜。
“丞相的妙計,怎會被顏良識破,怎會這樣?”
驚異的張遼,看著散亂的軍心,看著突襲而至的敵軍,情知無法抗衡,只得下令全軍向西撤退,與曹操率領的步軍主力會合。
撤退的號令一下,原本就軍心渙散的曹軍,頓時如捅破的馬蜂窩一般,轟然而散,向著西面策馬狂奔。
顏良一馬當先,揮舞著大刀,引領著他的鐵騎,如同出籠的野獸,一頭扎進了敗退的敵群。
手中的兵刃無情的斬向這些撤逃的曹軍,鐵騎輾過那些落馬的敵人,將他們踏為肉泥。
慘嚎聲,痛哭聲遍傳四野,顏良大殺四方,直追出二十余里方才收兵。
此時回望向后的戰場,顏良才看清楚,從白馬城至此,到處是血和尸體,鮮血浸透腳下每一寸土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泥沼。
血地延著東去的大道,向南北平鋪擴展開來,無數殘缺不全的肢體、碎裂的頭顱散散在上面,仿佛大紅地毯上點綴的刺繡。
得勝的河北軍士氣高昂,揮舞著浴血的兵器,在戰場上歡笑大叫。
“顏將軍先破曹賊聲東擊西之計,再敗關羽,真乃神人也,主公若是聞知白馬之勝,必定厚賞大將軍。”
撥馬而來的馬延,毫不吝惜對顏良的推祟贊嘆之詞。
厚賞,哼,那倒未必。
袁紹外寬內忌,當年的鞠義也是屢立奇功,最終卻落得個猜忌被殺,自己若再多立些功勞,只怕也會被袁紹視為功高蓋主。
“還好今日一戰,老子只是為了保全自己,這一仗打完之后,還得想個辦法脫離袁紹才是,老子可沒功夫給你袁家賣命,等著步鞠義的后塵…”
顏良心中打定了主意,嘴上卻淡淡道:“今日得勝,全賴眾將士用命也,我必為爾等向主公請功。”
顏良也不居功,將功勞推給了部屬,馬延等將士又是欣喜,又是對顏良深為折服,心想跟著這樣的主將打仗,真是一件幸事。
此時日已西沉,得勝的顏良便下令撤白馬之圍,全軍趁著得勝之勢,向北岸黎陽靠近。
馬延一聽要撤,頓時一臉不解,“顏將軍,咱們剛打了個勝仗,士氣正盛,為何不趁勝拿下白馬,卻反倒要撤退呢?”
“白馬城有兵數千,且領軍敵將是于禁,此人頗有些用兵之能,以我們現有的兵力,非短時間內可以攻下。”
顏良遙望西向,又道:“再說敵軍今日雖敗,但曹操的大部隊很快就會趕上,敵眾我寡,本將可不會吃這個虧,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顏良輕描淡寫的一番分析,把左右諸將聽得佩服不已。
那馬延心中也有驚奇,原先認識的那個顏良固然驍勇,卻似乎缺乏謀略,今日種種,他卻發現顏良竟深有韜略,這不禁讓他更為側目。
驚奇之下,馬延忍不住拱手贊道:“顏將謀略過人,末將不及。”
左右諸般紛紛附合,把顏良盛贊一番。
面對著諸將的贊溢之詞,顏良卻只付之一笑。
白馬以西三十里,綿延數里的一支步軍正在急行。
這一支軍隊中看不到輜重車隊,大部分的戰士都輕裝前進。
隊伍的中央,一名身裹紅袍,身形短小的男子,正策馬急行,此人,便是當朝丞相曹操。
曹操的左右,跟隨著親軍統領許褚,還有他的謀主荀攸。
疾行當中,曹操的目光始終不離白馬方向,當十余里外那飛揚的漫天的塵土漸漸消散時,曹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笑。
“吁~~”
曹操勒住了坐騎,馬鞭搖指東方,笑瞇瞇道:“前方塵土已降,想來是文遠和云長的突襲戰已經結束。公達啊,若是袁本初知道他中了你這招聲東擊西之計,損了顏良這員虎將和那萬余精銳步騎,不知會怎么恨你呢。”
“顏良有勇無謀,殺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滅了袁紹一半精銳騎兵,多半會令他震怖,不敢分輕騎抄襲許都之南。”
荀攸手捋著幾縷稀疏的胡須,但眉宇中卻閃爍著幾分自信與得意。
曹操微微點頭,深以為然。
便在這時,一員斥候由東飛奔而來。
“報丞相,敵軍早有防備,張關二將軍被顏良擊敗,我軍輕騎奇襲部隊四散奔逃。”
曹操原本志在必得的表情,陡然間一變,眼眸中吐露著驚駭的神色,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