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發黑的時候,李桐就已經起身了。
京城的城門開的很早,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李桐帶領手下三個小兵將城門打掃干凈,看看時辰,便吩咐開城門。
剛將城門推開,一個輛馬車就沖進來,似乎看不到眼前還有人。
站在一旁的李桐慌忙躲開,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瞎了眼了,擋著大爺的路!”
馬車上的人扔下一句得得遠去了。
這邊的一個小兵忙去攙扶李桐。
“李大人,你沒事吧。”他小心的問道。
李桐笑了笑拍拍手站好。
“沒事。”他說道。
大家悄悄看了他臉上的確沒有怨憤不平,而是依舊平淡的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隨著天光大亮,進入城門的人多了起來,李桐沒有進一旁的涼棚里,而是盡職盡責的站在城門口審視進出的人。
晨光灑下的時候,交班的人也來了,城門一共七個人,每次最少有四人值守,所以李桐不得不充當一個小兵值守。
昨日歇班的四人,但卻來了三人。
“李大人,陶四讓我向您告個假。”一個小兵大大咧咧說道。
說是告假也得給個理由啊,但這小兵似乎忘了,說完這句話便沒了下句。
四周的人斜著眼悄悄看他。
那小兵絲毫不在乎,慢悠悠的走到一旁站著去了。
大家又看李桐。
“你們都去吧,吃了飯休息一下。”李桐淡淡說道。
“那大人,我一會兒幫你買飯來,你想吃什么?”有個瘦小的小兵說道。
李桐笑了笑。
“不用,我家里有人送飯來。”他說道。
便有人扯了扯那小兵。小兵沖李桐有些訕訕的笑著施禮,幾人便忙忙的走了。
這邊三人站在城門前,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過往的人,看的最多的還是坐到涼棚里的李桐。
“我說鄧六,你和陶四膽子真大。”一個低聲說道,看著那個告假的人,“這可是李閣老家的少爺。”
被喚作鄧六的人不屑的撇撇嘴。
“旁支庶出的少爺。”他說道。
“那也是少爺啊。”另一人笑道。
大家又看了眼李桐。
李桐坐在涼棚里端著一杯茶,大冬天的似乎夏日歇涼一般神情平靜。
“聽說從宮里打出來的。”那人說道。
“所以啊,你以為李家的人還會讓他在這里呆著啊。”鄧六說道。一面看看天色,“看,到現在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
這邊低低的笑聲說話聲傳入李桐的耳內,李桐就好似沒聽到。
畢竟天子腳下,城門很是安穩。并無任何事端。
一直到日頭正午,幾匹馬疾馳而來,馬上年輕公子們錦衣華服,猛地停在城門涼棚前。
“正方便。”其中一個年輕人收住馬,看著李桐抬了抬下巴喊道,“馬兒放在這里,你給看著。我們有點事去這附近辦。”
李桐站起身來。
“槿哥,這里不讓停馬。”他忙說道。
站在李槿身旁的幾個年輕人便嘻嘻哈哈的看著李桐。
“這就是你那個奉旨守城門的弟弟啊。”
“。。果然一表人才前途無量啊。。”
面對這些嬉笑,李桐神情平靜,似乎他們說的是今天天氣不錯等閑話。
李槿面上有些失望。又憤憤的哼了聲。
“這點事你都辦不了,你說你有什么用。”他甩鞭子說道。
他們這停留一刻,馬兒恰好拉屎,頓時臭氣四散。
“快些。收拾了。”李桐大喜喊道。
李桐應聲是,忙招呼小兵們過來。
“大人。這邊走不開。”鄧六大聲說道。
李桐也不再說話。
這邊李槿等人在嘻嘻哈哈的說笑,看著李桐果然自己拿來灑掃用具打掃馬糞。
忽聞的一陣熱鬧。
“干什么干什么?在城門擁堵想干什么?”一個尖亮的聲音喊道。
“哪個不長眼沒睡醒說夢話呢?”李槿什么人,自然不甘示弱,回頭罵道。
他的罵聲一頓,看著范藝林帶著一群人搖搖晃晃的走來。
“哎呦,這誰啊,說話可真橫啊。”范藝林挑眉看著李槿大聲說道。
“多管什么閑事,泥菩薩過江先保自己吧。”李槿哼了聲說道。
但這范藝林畢竟是范家正房嫡子,地位不是自己能比的,他沒有再說什么,催馬就要走。
“慢著。”范藝林喊住他,指著地上的馬糞,“這位爺,是第一次上街啊?”
李槿大怒。
“不知道太祖爺定的規矩啊?”范藝林喝問道。
太祖爺三個字喊出來,李槿的怒氣忙壓住。
“街道上不許亂撒污物,牲畜出行帶糞兜,你是不知道啊還是忘了啊?”范藝林哼聲說道,“要不要叫五城兵馬司的人來給你講講啊。”
當初的確是有這么個規定,但那個大家貴族會真的如此做?
再說,還有五城兵馬司專職灑掃的。
也沒人真的揪住這一點不放啊。
這范藝林是故意找事!
娘的,李桐倒跟著狗少關系不錯!這時候還敢替他說話!
李槿氣的瞪眼。
“范藝林的父親最近剛升了職。。”有人低聲提醒道。
李槿憤憤的一甩鞭子。
“還愣著干什么?等著少爺我親自去?”他斥罵道。
身后跟著的小廝才反應過來過來,忙去拿李桐手里的掃帚簸箕。
“我還真說錯了,原來少爺你記得挺清楚的,當初太祖爺可不是說有違者親灑掃。”范藝林笑道。
李槿面色漲紅。
李桐搖了搖頭。
“范大人這是忙公務去?”他開口說道,算是解了圍。
李槿哪里還肯在這里再停留。
“好兄弟別好到一起守城門!”他一甩鞭子扔下一句話走了。
看著這幾人呼啦啦遠去,范藝林哼了聲。
“不忙。”他跳下馬。“渴了,討杯茶喝。”
看著他竟然下馬,身后的人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
維持一下城門潔凈,倒也說得過去,但要是再坐下來和著李桐說話,那如果被有心人挑撥就不好說了。
范藝林卻擺擺手,不再理會他們,自己走到一旁的涼棚坐下來。
“你跟著湊什么熱鬧。”李桐將一杯茶遞給范藝林,含笑說道。
范藝林坐在椅子上。自然不會喝那茶。
“你祖父不是讓你離開京城嗎?”他問道。
“陛下讓我來守城門等人,我還沒等到,怎么能走呢。”李桐也坐下來,看著城門外,神情堅定。
范藝林看著他。伸手重重的拍了他一巴掌。
“好兄弟,我沒看錯你。”他說道,一面又忍不住說道,“你放心,齊娘子做事從來沒錯過,她說對就是對,陛下只是離得遠。不知道罷了,等見了齊娘子,就一定沒事了。”
李桐笑了。
“不管有沒有事,她都是齊娘子。”他笑道。
也都是我李桐的恩人。
范藝林再次重重的拍了他的肩頭。這次卻什么都沒說。
二人不再說話都看著城門外,眼中帶著堅定的期盼。
“娘子,草發芽了!”阿好跑向一輛馬車,清脆的喊道。
馬車掀開了簾子。齊悅笑著看著阿好。
“真的?”她問道。
“你看。”阿好將手里矮矮短短細細的草捧給她看。
阿如也低頭過來看。
“真的啊。”她感嘆道,抬頭看四周。
臨近京城。路寬整潔,四周遍植楊柳,此時凝神看去果然隱隱霧綠。
“我們和春天一起來了。”齊悅笑道。
身后馬蹄響。
“還有果子酒嗎?”常云成問道。
齊悅笑著看他。
“又喝完了?”她問道,一面下車。
常云成下馬扶住她。
然后接過阿如從車中遞來的小瓷瓶。
齊悅拿著快步向后邊走去,囚車里,周茂春正美滋滋的用稻草剔牙。
“我說你們不行,這手藝太差,這鴨子得溫火熱才好吃。”他一面對四周的廠衛說道,說著又想到什么,將稻草啐出來,“不過也湊合了,我畢竟是囚犯,不能要求太過分。”
四周廠衛們的臉都綠了。
哎呦你老還知道自己囚犯啊,你還知道自己要求太過分啊。
看看這囚車,除了比馬車賣相難看點,這鋪的蓋的熏香炭爐哪一個少了?
看看你老吃的用的,做囚犯做到這份上,天下人都哭著喊著要當囚犯了!
不過大家什么也沒說,看著常云成走過來了,便哼了聲退開幾步。
知道您地位高,咱們等以后再說!
等見了陛下,你這個武略將軍就要到他們那里做做客了,到時候咱們再好好的伺候你。
“爹,就這一瓶了,喝了就沒了啊。”齊悅說道,將瓷瓶遞進去。
周茂春樂滋滋的接過。
“上來坐會兒?”他邀請到,拍了拍軟軟的錦緞墊子。
“你老要不要下來走走?活動活動。”齊悅說道,“這都到京城了。。”
周茂春猛地坐起來。
“到京城了?”他驚訝問道,一面忙忙的四周看,“怎么這么快?”
跟過來的阿好忍不住咯咯笑。
“老太爺,難道你還沒坐夠囚車?”她問道。
四周的廠衛哼了聲。
只怕不是沒坐夠囚車,而是不想坐牢房。
周茂春沒理會她,七手八腳的開始捯飭自己,讓快些把這些鋪蓋炭爐桌子撤了。
“坐囚車得有個囚車得樣子,我現在是犯人呢,落魄的很。”他嘴里說道,一面伸手抓亂自己的頭發,又特意抓了稻草往頭上撒。
齊悅哭笑不得。
“爹,你都吃的白胖了,此時再裝也不像啊。”她笑道。
“不像也得像。”周茂春瞪眼,“我得讓他們看看,我是多么的慘,讓大家看看忤逆的下場。”
齊悅笑了。
“您多慮了,估計沒人想看。”她說道,一面轉頭看隱隱可見的城門。
一路行來所受的冷遇已經太多了,如果不是有常云成護行,估計他們現在已經沒人樣了。
京城,對她齊悅來說比那些路上的府城還要陌生。
“我在京城啊只待了幾天,也沒人認識我,就是有人來看也是看爹你的。”她笑道。
周茂春哈哈笑了,將小酒瓶對著嘴喝。
“丫頭啊,估計想看我的人也不在乎再想幾天了,現在看不看的不打緊。”他說道。
等塵埃落定,是罪還是無罪,那時候該看的自然會來看,不該看的便也不會來看。
齊悅默然,笑了笑沒說話。
廠衛們的裝束百姓們再熟悉不過,越接近城門熱鬧的地方,人反而越少,遠遠地看到這邊隊伍而來,人群頓時四散,等他們到城門的時候,正是熱鬧的午后,城門前反而不見人影。
齊悅嘆口氣,看來這次的事果然鬧大了,要不然以周茂春的幾十年的交際,怎么會一個人也沒來探視一下。
廠衛們看著肅靜的城門,很是滿意,一路行來終于第一次有了跋扈的感覺。
看到沒,這就是有罪的下場,別說一般人了,親朋好友都避之不及。
他們不由挺胸催馬向前,忽的見城門洞里站著兩人正翹首張望。
“來了!”
看到他們過來,其中一人大聲喊道,然后就亂亂的奔了出來。
“齊娘子!”
“齊娘子,你回來了!”
響亮的聲音頓時響起。
大家都是一愣。
廠衛更是黑臉,這誰啊,難道不認得他們是什么人嗎?竟然趕著來找不自在啊!
齊悅看著奔來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齊娘子,一路辛苦了。”李桐拘謹的說道,在前方幾步外站住。
“齊娘子,你可想死我了。。”范藝林笑的眼睛都沒了撲過來。
常云成伸手拎住他。
“哎,你怎么也來了?”范藝林這才看到他一般,瞪眼問道。
齊悅看著他們忍不住笑起來,低下頭沖二人施禮,卻沒有說話。
又聽得一陣喧鬧,只見一馬當先從城中奔來,身后跟著幾個惶惶的小人。
“少爺,少爺,玩不得。去不得。”他們急急忙忙的低聲喚道。
齊悅看著奔來的少年,忍不住鼻頭發酸,她笑容更濃。
“你上次進京為什么不告訴我?”黃子喬幾步外收住馬繃著臉問道。
齊悅沒想到他竟然問這個,還沒想到怎么答,黃子喬卻調轉馬頭。
“小爺給你開路。”他大聲說道,也不管這些人走還是不走,率先拍馬前行。
這小屁孩子哪冒出來的!這是搶了生意啊!
范藝林顧不得跟常云成糾纏,忙掙開就往城門內跑。
“齊娘子,我給你引路。”他喊道,“路上都準備好了,松枝火盆爆竹,要什么有什么…”
李桐自然不會像他們二人這邊,他恭敬的側身讓路。
“齊娘子,您請。”他說道。
齊悅伸手揉了揉鼻頭,挺直腰背。
“好,多謝你們為我接風洗塵了!”她大聲說道,果然抬步前行。
人這一輩圖個啥!
娘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