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千金堂里飄出飯菜的香味,但由于隔離消毒使用了大量的燒酒石灰,空氣中氣味混雜,讓這飯菜的香氣變得不那么美味了。
“誰還要進去看?要進去快點啊,我們隔離服不多了。”一個弟子站在門口對著大廳里喊道。
大廳里坐著好些大夫,這話聽在耳內怎么都覺得有些別扭,頗有一種進了街市,商戶們高聲叫賣的感覺。
有幾個大夫出來了,大家看到他們帶著幾分迫切迎過去。
“竟然,真的,好轉了…”其中一個說道。
此言一出,大家的面色都很驚訝。
怎么可能?早晨的時候明明已經不行了。。怎么短短的半日,就好轉了?
“。。要看的趕快了,就剩最后三件隔離服了!”弟子在一旁適時喊道。
此話一出,原本對于千金堂如此斂財不屑的大夫們搶著跑過去。
“給我。。”
“。。我要去…”
“。。我沒帶錢,打欠條…”
“。。欠條不行。。”
“去去,怎么做生意呢?不是,怎么提供服務呢?欠條怎么不行,欠條當然行,只是欠條比現銀翻一翻吧。。”
“…姓胡的,黑店也沒你們這么黑的…”
大廳里吵吵鬧鬧如同街市。
王慶春坐在一旁,面色陰沉,一動不動,似乎沒聽到這邊的吵鬧。
“王大人,這是專門給你留的。”一個弟子走過來說道。
王慶春看他冷笑。
“不要錢。”弟子搶在他開口前說道,“我們師父說了,您是大人,這是必須給您提供的,這病人是死是活。這么重要的大事,必須您說了才算…要不然就是病人活了,沒你開口只怕還要被當成死的。。
混帳!
王慶春被這話氣的發抖,站起身一把打掉隔離服,甩手就走了。
其他的大夫們沒人顧得上他,都還在爭搶隔離服,跟隨王慶春走出去的只有區區兩三人。
最終隔離服被三人以高價以及強悍的身體戰斗力搶到了。
看著這三人急不可耐的沖進后院,其他人一臉艷羨。
“算了,他們看了還得跟咱們說。他們還花了錢,咱們沾光。”有人酸溜溜的說道。
聽人說哪有自己看的好,尤其是他們這些做大夫的,能多看一眼,說不定就能多學一樣。錢不錢的算什么,意義重大,難得這齊娘子敞開了讓人看,包括技術問診各種器械全不隱瞞…。
這種機會真是極其難得!
大家眼巴巴的看著后院。
“有要吃飯的嗎?”一個裹著圍裙滿頭汗的矮胖男人舉著勺子從后院沖過來,一臉激動的喊道,“我們食堂今天燒豬頭,蒸餃。蔥花油餅份飯,專供千金堂弟子以及病人專用,色香味俱全…”
滿廳的人一臉黑線。
白送嗎?
“…看大家幸苦,今日破例外賣。預購從速啊,晚了可就沒了…”伙夫高聲喊道。
在場的大夫們咬牙。
幸苦?幸苦還不白送!
千金堂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不過大家已經熬了快一天一夜了,中間誰也怕錯過精彩戲碼沒舍得出去吃飯,到現在的確是饑腸轆轆。更可惡的是那伙夫不僅舉著勺子喊,身后還帶著一個雜役搬著一個盤子。
這盤子倒是奇特。最普通的陶土燒制,卻是奇怪的長形狀,里面還分隔成幾個大小不等的凹區,此時盛滿了油光的肉,鮮翠欲滴的餃子,以及焦黃的大餅…。
如果光聽還能忍得住,但要是再看到的話…。
“我。。”那兩個還站在一旁等著抓藥的男人忍不住舉手要喊。
不過話沒喊出來,就被身旁的男人踹了一腳。
“你什么你,走了。”他低聲喝道。
“這就走啊,齊娘子沒事了嗎?”先前的男人猶豫道,視線還在落在那滿當當的飯盤上。
“沒事了。”這男人扯著他說道,“快回去,老大還等著消息呢。”
滿廳堂的大夫忍不住誘惑開始買飯,因為價格吵吵鬧鬧,這一次真的更像是街市了,沒有人注意自昨天就在的那兩個買藥的男人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的時候,所有的大夫都已經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那個原本要死的朱大夫真的又活了。
“齊娘子,是這個藥的功效嗎?”大家終于忍不住問道。
脫了隔離服,換上普通大夫服的齊悅,滿臉疲憊。
“是的。”她簡單答道。
“這是什么藥?”有人脫口問道。
要是擱在別處,或者別的大夫面前,他們絕不會問這種話。
問一個大夫你用的什么方子,這不是找罵嘛。
但不知怎么的來千金堂這里,問出來,大家都覺得沒什么,似乎很正常。
或許是因為千金堂總是散發那些什么外傷疾病救治小常識,或許是因為方才病房里任大家隨便看。
這大夫問出來,別的人也都期盼的看著齊悅,等著她詳細的講一講,最好還寫下來每人送一份,當然這一次要是下邊還印著什么有急診請找千金堂,他們也就不介意了。
齊悅看著這大夫,微微一笑。
“毒藥。”她說道。
大夫們頓時愕然,繼爾惱羞。
這女人,怎么能這樣耍人呢!太過分了!
“齊娘子,有話你怎么不好好說!”一個年長的帶著羞惱說道。
齊悅依舊含笑,將視線轉向他。
“因為我發現,我好好說話的時候,你們聽不懂。”她說道。
看著大夫們氣惱的拂袖而去,胡三笑嘻嘻的轉頭看阿如。
“還是師父說話厲害,氣死人一句就足。”他笑道。
阿如這次看著他沒有瞪眼也沒有喝斥。
“還疼嗎?”她問道。
胡三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阿如抬手按了下他臉上的傷。
胡三吃痛嘶了聲側頭。
昨日那場混戰。胡三到底是吃了虧,被那朱大夫的家屬揍腫了臉,過了一夜,腫未消反而更厲害,原本還算清秀的臉此時簡直不能看了。
“活血化瘀的藥熬一些,你去吃了吧。”阿如說道,收回手。
胡三嘿嘿笑,高高興興的去了。
看著胡三將藥吃了半碗就放下,熬藥房的弟子皺眉。
“師兄。你這么大人了還怕苦不吃完啊。”他說道。
“你懂什么,誰怕苦。”胡三說道。
“那你不吃完,藥效可不夠,好的慢。”弟子說道。
“那就慢慢好唄,急什么。”胡三說道。起身晃悠悠的出去了。
還有喜歡讓傷慢慢好的。。弟子看著他的背影愕然。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啊。
夜色沉下來時,被放出來的劉普成看著病床的病人激動不已。
“小齊,這就是你說的那種一個時辰就能奇效的藥!”他顫聲說道,看著齊悅手里的小瓷瓶,忍不住發抖,竟然不敢伸手去接過看一看。“怎么會,怎么會有這么厲害的…”
齊悅看著手里的藥,想起昨夜今早的緊張,此時回想起來還心怦怦跳。
當一次一次的掀開看著毫無藥效。本來就不多的十個菌落培養器只剩下最后三個,到最后兩個,到最后一個,那種緊張幾乎要讓她暈過去。
萬幸。打開的最后一個,培養器中的病菌明顯的起了變化。
沒有人比她更激動。因為沒有人比她更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青霉素!這種完全稱得上改變人類歷史的藥,竟然真的可以在如此簡陋的境地提純出來!
雖然純度很低。
但這也是不可思議。。
“這是你的功勞啊!”劉普成激動說道。
“不,這是大自然的功勞。”齊悅喃喃說道,“一物降一物,萬物相克相生…它本來就是存在的,只不過,我找它出來罷了。”
原來我真的可以找它出來!
那邊朱大夫意識清醒了,看到齊悅等人,神情激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直信的,我信齊娘子可以救我。”他哽咽說道,他自己是大夫,對于自己身體的狀況自然也了解,知道自己這次是從閻王爺手里撿回條命了。
“朱大夫,你現在情況是好轉了,但還沒有脫離危險,我接下來還會繼續給你注射青霉素,大概四五天才能徹底好,你才好一點,原本是該休息,但。我怕情況很嚴重,所以不得不問問你一些事,”齊悅問道,說了這話又帶著幾分歉意,“聽他們說,你對這個病癥做了一定的了解,你也接觸過那死了的三人,你說說到底是怎么個情況…”
朱大夫點點頭。
“是,齊娘子,事情真的很嚴重。”他喘息說道,“這次的病癥太兇猛了,根本就來不及還救治,如果不是齊娘子的藥還有這個…”
他看著還掛在胳膊上的吊瓶。
很顯然,在沒有藥的時候,是這個匪夷所思的東西硬生生的留住了他的命,給他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朱大夫將自己診治觀察那三個死者的狀況詳細的講了。
“也就是說是這幾個人的確密切接觸過,同在一起吃過飯,所以不能排除是否傳染…但也不能確定,因為王慶春等人沒事。”齊悅說道。
朱大夫點點頭。
“。但可以確定是這病實在是兇險。”他說道,“說是吃了不干凈的菜肉,那么一定還有人會如此癥狀,齊娘子,救人要緊。。”
齊悅點點頭,轉身看向張同。
“速去印制傳單散發,如果急腹癥,務必送到千金堂,一定要寫明,此病兇猛,一旦有腹瀉,不管是不是這種,急速送來診治,以免延誤救治。”她說道。
張同應聲是跑出去了。
很快十幾個弟子沖了出去,分別不同的方向而去。
第二日整個永慶府都知道了,城中似乎出現一種拉肚子的急病,會要人命,如果想要救治速到千金堂。
消息傳來,民眾嘩然。
真的假的啊?千金堂門前來了不少打聽的人。
除了咨詢這種病癥,更多是的質問。
“千金堂不是治死人了嗎?怎么還敢說不來千金堂,就不行呢?”
“這樣說,豈不是說別的藥鋪都是廢物了?”
“就是,憑什么他們敢這樣說?”
議論紛紛的人群被打斷了,有人抬著人沖過來。
“。哎,這不是仁和堂的大夫嗎?他怎么把病人往千金堂里送呢?”有認得的群眾驚訝喊道。
在門口的齊悅指引來人抬著門板從專門開辟的隔離通道進入千金堂,聽到這話,扭頭笑了笑。
“因為。。”她看著那人說道,“我們是千金堂。”
民眾們聞言一陣沉默。
前一段有關千金堂的口頭禪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消遣,甚至到最后跟醫藥無關的事,也被扯上用,比如我們怎么沒買沒吃沒什么某某,因為我們不是千金堂。。
因為我們不是千金堂…
日常說起來聽起來都挺好笑的話,今日從千金堂本尊口中聽來,怎么就那么的…不好笑呢?
因為你們不是千金堂!所以你們治不得這個病!
這哪里好笑,這明明就是再正常不過的至理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