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普成伸手扶住傷者的眼。
“可是明明能活啊,怎么就又突然不行了。”周太醫不解的問道,圍著這死者還在查看。
在齊悅做手術的中間,他始終認真興奮的觀察這傷者的反應脈搏心跳,所以對死者的狀況很清楚也很確定。
明明已經脫離鬼門關,怎么突然就…。還那么的快,他都來不及施救,當然救也不知道如何救。
這種狀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今天很多狀況都是他第一次遇到。
他以為世間已經沒有能讓他驚訝感興趣的病案了,沒想到…果然學無止境那句話是有道理的。
“這就是你說的,血不能隨便輸?隨便輸了血不但救不了人還會死人?”劉普成問道。
這邊齊悅點點頭,面色發白,有虛脫的跡象,阿如小心的扶著她。
“你別難過,咱們盡力了。”劉普成說道。
齊悅沒說話,顯然情緒不對。
“難過什么?”周太醫聽到了,皺眉道,“本來一開始就要死了的,能活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了。”
雖然他如此說,但院子里的氣氛還是有些低落。
自從有了齊悅以來,他們已經習慣了起死回生,似乎忘了病情莫測,生死不定。
齊悅抬起頭重新恢復了神情。
“好了好了,這個已經這樣了,還是專心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吧,送手術完畢的回千金堂,重癥監護。”她深吸一口氣說道。
劉普成點點頭。
“我去通知死者家屬。”齊悅又說道。
有弟子聞言忙上前。
“師父這些事讓我們…”他們說道。
劉普成攔住他們,搖搖頭。
“自己的坎總要自己邁過去的。”他低聲說道。
周太醫已經研究完尸體,帶著幾分悻悻。
“你們干嗎這幅樣子。這人本來就活不成,又不是你們害死他的。”他皺眉說道,“怎么你們一副這樣子?”
“我們不是為了病人,生死有命,盡人事聽天命我們都知道的,只是。。”劉普成說道,轉頭看周太醫,忽的愣了下,“哎?您,您周前輩?”
周太醫也愣了下。
剛才場面緊張。大家各自忙碌,都沒顧上打量在場的都是誰。
“你,小劉子啊。”他也驚訝的說道。
劉普成忙沖他施禮。兩個年紀差不多,但輩分在此。
“你原來在這里啊,我還以為你云游四方去了。”周太醫笑道,伸手拍他。
不過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周太醫追問只是什么。
“只是齊娘子怕是不習慣吧。”劉普成說道。雖然不知道以前,但就他認識的這段日子來說,齊悅還沒失敗過。
“不習慣?不習慣生老病死?那當什么大夫!以為是當神仙哪?”周太醫失笑皺眉說道。
不過那樣的技術,離神仙也差不遠了吧…
齊悅已經走到門外,在身旁除了阿如,常云成也站過來。
見她出來。外邊聚集的人群立刻圍過來。
“怎么樣?”謝老夫人第一個沖過來問道。
“手術很成功,已經取出來卡在嗓子里的紅棗了。”齊悅對她說道,“只要闖過手術后危險期。應該就沒事了。”
謝老夫人一聲哀嚎,倒在丫頭婆子懷里。
如果不是大家都聽清了齊悅的話,還以為是壞消息呢。
“那,我爹呢?”那年輕姑娘站過來,一臉緊張的問道。神情惶惶不安。
齊悅看著她,低頭施禮。
“對不起。”她說道。“你的父親,失血太多,我無法找到合適的血型,最終的輸血,發生了溶血反應,所以…”
她說的這些話,年輕姑娘根本聽不懂。
“你就說到底怎么了吧?”她急道。
“死了。”齊悅說道,抬起頭看著她,“失血過多無力挽救。”
四周安靜下來,只聽到夜風里火把發出的燃燒聲。
“死了?”年輕姑娘喃喃的問道看著齊悅,似乎不敢相信,“死了?”
齊悅點點頭。
“死了。”她說道,再次低頭,“對不起。”
死了!年輕姑娘的嘴角扯了扯,浮現一絲笑,看上去格外的詭異。
她猛地轉過身。
“娘,奶奶,爹死了。”她喊道,聲音顫抖,似乎在笑。
那邊聽說活了發出哀嚎,這邊聽說死了,發出笑。
真是鮮明又詭異的對比。
那邊相依偎的幾人頓時一愣。
“死了,死了,”婦人呆呆的重復著,嗓子里發出呵呵聲,“死了啊,終于死了啊!”
終于?
這婦人傷心過度要瘋了吧。
年輕姑娘最先發出一聲嚎哭,打斷了婦人的說話,另外幾個孩子以及那老婦緊接著哭起來,一家人便往院子里沖。
這一次沒有人阻攔她們,鄉親們也都跟著進去了。
院子里的血腥氣,還有濃烈的藥味,以及明顯整理過的場面,讓眾人都有些怯怯好奇。
男人平躺在擔架上,蓋上了白布,家人沖過去掀開,看到身上還是血呼呼,但整理的很整潔。
“竹竿呢?”大家看到了,紛紛低頭問道。
“竹竿拔出來了,開胸手術是成功的,只是由于大腿傷失血過多,最終還是…”齊悅說道。
家屬已經圍在那男人身邊放聲哭。
“你,你,你沒治我爹是不是?”那姑娘猛地抬起頭,看著齊悅大聲喊道。
“我怎么會沒治呢?”齊悅搖頭說道,“我給他做了開胸手術拔出竹竿縫合了受損器官…”
“可是我爹還是死了!”姑娘打斷她,尖聲喊道。
“那是因為失血…”齊悅答道。
話沒說完又被打斷了。
“那她怎么沒死?”姑娘指著那邊正往車上抬的謝氏尖聲喊道。
“這完全不一樣,癥狀不一樣。”齊悅說道。
但那姑娘根本不聽,站起來沖過來。
“她為什么沒死?她為什么沒死?因為她比我們高貴嗎?因為我們低賤所以就該死嗎?你沒有治我爹!你根本沒有給我爹治病!”她尖聲喊道。
不過她并沒有沖到齊悅跟前,常云成站過來。擋住了。
“滾開!”他喝道,“命中該死,難道要怪大夫嗎?”
他抬腳踹開那沖過來的人。
“哎呀,你。”齊悅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你這是激化矛盾,快別胡鬧!”
那姑娘跌在地上,看著如同山一般的黑面男人,說什么也不敢上前了。
她坐在地上大哭。
“天啊,命賤該死啊!該死啊!”她捶胸喊道。
院子里街坊鄉親看向常云成視線帶著恐懼以及憤憤不平。
常云成什么都沒說,看也沒看這些人。一把抓住齊悅的手轉身就走。
齊悅還想要解釋,但掙不脫常云成被拉走了。
弟子們收拾了東西,沖這邊施禮。便都上車去了。
鄉親們雖然面帶憤怒,但沒人敢站出來阻攔。
那句話說得對,他們命賤,命賤的人自然不算人!又能如何!
“你怎么這種性子就不改呢?好好說話會死啊?不好好說話可是真的會死人的!”齊悅說道,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你以為現在你好好說話他們就會聽了?”常云成說道。回頭看她,“他們現在只信自己看到的只信自己要信的,你說什么都沒用。”
“那也不能這樣啊,你這樣,豈不是更加讓他們認定你是以權壓人!”齊悅說道。
常云成嘴邊浮現一絲笑。
“那又如何?”他說道。
是啊,那又如何?齊悅愣了下。當初這小子還不是把元寶不當人看,一刀砍傷胳膊。
“你。。”她皺眉要說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常云成轉過頭大步走開了。
齊悅看著他的背影帶著幾分焦慮皺眉。
“師父,上車吧。”弟子在后請道。
齊悅回頭看了眼那院子。火把被常云成的侍衛拿走,那院子被夜色吞沒,有哭聲傳來,夜色里聽起來格外的滲人。
失敗了…。
她轉過頭上了車。
失敗了!
齊悅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外邊蒙蒙亮。
她立刻起身下床,走出門。院子里沒有清晨的那種安靜,早起的病人,交班的弟子們,在院子里聊天的病人家屬,那個曾經專屬齊悅的平臺,也被占了去,是家屬們最愛的聊天地方。
因為有謝氏這個緊急病人,千金堂不得不清空一間病房,而這件事,自然又是常云成出面辦的。
那些病人已經可以出院了,但就是不肯走,從什么時候起,他們從愁沒人住院變成了愁人不肯出院了?
此時那些聊天的家屬談論的就是謝氏。
“。。我看到了。。脖子里。。”
“脖子里手術?那脖子割開還能活嗎?”
“…廢話,齊娘子在呢,摘了心也能活,割脖子算什么啊…”
聽到這里齊悅苦笑一下,嘆口氣,齊娘子,也不是萬能的…
“師父。”有弟子看到她忙施禮喊道。
院子里的人便都看過來,熱情的恭敬的打招呼。
齊悅含笑一一點頭,走進了謝氏的病房。
阿如正在看血壓計,常云成,謝老夫人都在里面,因為說是重癥監護,那些丫頭仆婦的都不讓來,原本也是讓他們二人回去的,但那自然是不可能說服的。
“劉大夫配藥去了。”阿如說道,“怎么沒多睡兒會。”
怎么睡得著。。
齊悅笑了笑。
“睡的挺好的,不困了。”她說道,走向謝氏床邊。
“沒有出血,體溫略高。”阿如忙說道。
齊悅點點頭,看著依舊閉著眼昏睡的謝氏,不過這已經不是那種頻臨死亡的休克了。
“你去休息吧,我來看著。”她說道。
阿如點點頭,也沒有客氣轉身出去了。
大家已經習慣了這種輪班制度,不再過于拘謹主仆師徒,而是遵循休息好才能更做更好的原則。
“月娘,她真的,沒事了嗎?”謝老夫人看著齊悅問道。
這話她從昨晚起就問了好些次了。
齊悅拿著棉布查看切口部位。
“我。。”她開口,略一遲疑,“只能說盡力。”
謝老夫人哦了聲繼續一臉擔憂,常云成看了眼齊悅。
謝氏的消息自然傳回了定西侯府,周太醫滿足了看熱鬧,千金堂沒他睡覺的地方,所以昨晚他依舊來定西候府歇息。
此時見聽到消息的眾人沒什么特別反應,他不由很奇怪。
“喂,治好了啊,你們夫人都要死了,人家給治好了。”他忍不住抓住一個下人強調一下這件事的意義,“當時都真的死了沒氣了。。”
下人對他的反應很不屑。
“那是自然啦。”下人說道,“我們少夫人是神醫嘛,當然能治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太醫被說的面皮抽筋。
有什么好奇怪?
你們這反應就很奇怪好不好!
哪來的這么篤定啊!這是治病啊!生死危重的病啊!不是吃飯那么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