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成將爛醉的范藝林送回家,謝絕了王家的留飯,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黑了。
雖然知道齊悅不在家,但看到屋子里亮起的燈他還是覺得心里暖暖的。
“世子爺,可以擺飯了嗎?”秋香問道。
常云成搖搖頭。
“不用了,我現在不想吃。”他說道。
秋香應聲是就要退下。
“讓廚房準備宵夜,等少夫人回來吃。”常云成又說道。
秋香再次應聲是退出去了。
常云成洗漱過后,還是忍不住走到齊悅這邊,點亮燈,照著有些凌亂的桌子。
這女人也是怪,自己不收拾桌子,也不讓丫頭收拾,說什么一收拾東西就找不到了。
擺著這么亂才找不到吧。
常云成笑了笑,在齊悅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來,鼻息間似乎能聞到淡淡的脂粉香氣。
他翻起一張紙,見上面鬼畫符似得寫的滿滿的字,一陣狂風猛地擊打窗戶上,引得燭火猛烈的跳動。
常云成伸手攏了攏燭火,低下頭認真的看起來。
風刮過,齊悅將帽子扣緊,看著胡三等人再次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沒關系,習慣就好了。”她對劉普成說道,一面好奇的問劉普成,“老師你第一次來這里時,害怕嗎?”
劉普成的胡子被風吹得亂飄,他伸手捻住。
“害怕啊。”他說道。
胡三等人聽了稍微好了些。
“師父也會害怕啊,我們以為師父什么都不怕呢。”他們笑道。
氣氛緩和了很多,此時他們也到了義莊前。
冬日大風的夜里,義莊更加滲人。
一盞燈忽的出現在夜色里,而且沖他們飄過來。
胡三忍不住一聲驚叫。
“劉大夫,你們來了。”棺材仔說道,一面將燈舉高一些,照出自己的形容。
他對著劉普成說話,視線卻落在齊悅身上。
齊悅跟第一次一樣。頭臉蒙上,只露出眼睛。
她看著棺材仔微微一笑。
“快請進吧。”棺材仔忍著激動的心跳帶路。
相比于上一次,胡三等人的表現稍微好一點,但當齊悅劃開尸體的口鼻時,他們還是忍不住一陣騷動轉開視線。
這一次齊悅主要是和劉普成實驗點藍劃線,對于他們的反應沒有斥責。
“要做到精確的解剖對位最關鍵的是口輪匝肌復位,要不然會影響整個上唇運動功能”
齊悅一面說一面操作。
“口輪匝肌是什么?”
棺材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劉普成有些意外,沒注意到棺材仔竟然還在這里。
齊悅抬頭看了他一眼。
“喏。就是這個。”她說道,用手中的剪子指給他看。
棺材仔見她邀請,立刻走近。
“我從這里全層斜切開…然后皮膚…肌肉…粘膜…分離劉大夫,你需要在這時候幫我牽拉對,就這樣…”
“…這里是鼻小柱與鼻翼分離剪斷,我會在這里分成三個肌肉瓣…三個交叉縫合針”
齊悅伸出手。
劉普成拉鉤,正好在另一側,夠不到針線,胡三等弟子還在哆嗦,阿如雖然不至于不敢看。但身子僵硬,完全動不了。
到時候真做手術時。一定要將針線都放在身邊,要不然就麻煩了 齊悅準備松手親自去拿針線。
棺材仔伸手拿過來遞給她。
齊悅對他一笑。
“還有鑷子。”她說道。
棺材仔也笑了,眼睛亮亮,立刻轉頭。
不過,鑷子?
“左邊第三個。”齊悅說道。
棺材仔哦了聲,好奇的拿起那柄奇怪的工具,遞給齊悅。眼睛不肯錯開一步的看著她的手。
齊悅腦子里回放著自己設計演練好些遍的縫合步驟,手下利索。
z形唇紅縫合薄側唇紅移行部切開唇形唇紅三角瓣嵌入 這期間,棺材仔或者幫她遞手術工具。或者協助劉普成拉鉤夾唇,完全參與到手術中來,除了在面對各種工具時一時迷惑,其他的全無生疏。
“行啊,小哥。”齊悅看著他帶幾分贊嘆打量。
“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自然什么也不怕。”胡三忍不住嘀咕道。
阿如瞪了他一眼,胡三訕訕不敢再說話了。
棺材仔被她這一夸神情有些不自在。
“喂,我請你做我助手吧。”齊悅說道,越發覺得這孩子很好用,光這份在手術面前的冷靜就能幫上大忙。
劉普成忙咳嗽一聲。
棺材仔亮了一下的眼瞬時又暗淡下去。
“娘子抬舉了,我這低賤之人不敢。”他淡淡說道。
“怎么低賤了?”齊悅瞪眼說道。
怎么低賤?屋子里的人神情很復雜,這還用說嘛。
“不過我說真的。”齊悅說道,“小哥你考慮一下。”
棺材仔笑了笑,沒有說話。
說真的?這是世上最假的話了。
不就是為了這些尸體嘛,不用如此討好他的,反正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劉普成這些人很快離開了,棺材仔隨意的將錢扔在屋子的墻角,拿出自己的針線就再次來到停尸房。
他站在那具尸體前,掀開白布,露出胸膛,拿起刀子劃開肌膚,然后看了眼口鼻部位的縫合線痕跡,拿起了針線。
“這樣的縫合…”他回憶自己方才看到的,一面喃喃自語,一面飛針走線。
這一次踏入家門剛過丑時,齊悅吐了口氣,要是都按照這樣的時間,那么以后不用編造半夜急診的謊話了。
聽到這邊進門的動靜,常云成立刻就站起來,有人推門進來,卻是丫頭阿好。
“少夫人洗漱去了,我來拿衣服。”她低著頭說道。
常云成嗯了聲。坐下來。
阿好低著頭匆匆從一旁的衣柜里拿了衣裳退了出去。
似乎過了很久,伴著外邊值夜丫頭問安的聲音,屋門再次響動,齊悅披著才洗浴后的水氣進來了。
“哎,你又沒睡啊。”她問道,一面抖著頭發。
常云成看著她。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他皺眉問道。
齊悅撇撇嘴剛要說話,聽常云成咳了一聲。
“…累了吧。”他接著補充一句。
齊悅抬頭看他,一臉審視。
常云成被他看得渾身發毛。
“看什么看?”他粗聲說道。
齊悅沖他一笑。
“這次正常了。”她點點頭說道。
常云成反應過來。蹭蹭冒火氣,伸手一把抓住從身邊晃悠而過的齊悅。
“喂,你又想干嗎?再添新傷口還能推到范家公子的身上嗎?”齊悅說道。
說到這句,忍不住笑起來。
常云成看著這女人的樣子,郁結悶氣又消了。
“世子爺,少夫人,宵夜來了。”
門外丫頭的話讓二人分開了。
看著鮮香合口的清粥小菜,齊悅再次對常云成道謝。
常云成坐在對面沒有說話。
氣氛到底是有些尷尬沉悶,齊悅便也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吃粥。
對女人呢。要夸她,要體貼她。要時時的說我知道你辛苦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管有沒有辛苦受委屈,只要這樣說就沒錯。
常云成咽下一口粥。
“以前你受委屈了。”他說道。
齊悅正吃了一口粥,抬頭看他。
“什么?”她含糊問道。
這臭女人…是不是故意裝傻啊?
“以前。”常云成粗聲說道,說到這里,耳邊又響起范藝林帶著醉意的話。
和女人說話一定要和顏悅色,要多甜就要有多甜…
“…。你受委屈了。”
常云成的后半句話陡然降調。且有些扭曲,似乎有人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齊悅含著勺子正等著他說完,此時聽完了。噗嗤一聲沒忍住嗆了。
“你這個臭女人!”常云成惱羞成怒,拍桌子起身走了。
早知道范藝林這小混賬出的主意靠不住!自己昏了頭竟然聽信了!
齊悅咳咳幾聲好容易止住,看著常云成那邊已經黑了燈。
不會真下手重了打傷頭了吧?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夫妻二人沉默著吃完飯,常云成抬腳要走時齊悅喚住他。
“熬了消毒的湯藥,我給你擦擦。”她說道。
依著以往,常云成應該甩袖子就走,但他抬腳又生生的忍住了。
阿如將熬好的湯藥端進來,齊悅親自剪了幾塊棉布浸泡,讓常云成坐下。
阿如遲疑一下低頭退了出去。
鵲枝端著茶正要進,被阿如攔住。
“可是這是少夫人剛才要的”鵲枝探頭向門內看,一面低聲說道。
“現在不要了。”阿如說道,一面接過她的茶,端著走了。
鵲枝撇撇嘴跟著退開了。
用鑷子夾了布仔細的擦過常云成額頭上的傷。
因為藥液的刺激,常云成稍微偏了下頭,齊悅的手便立刻輕了幾分。
這女人…是因為在乎自己…
常云成緊繃的身子松弛下來,他坐在,這女人站著,軟軟的帶著淡淡藥香氣的身子貼近眼前。
“你用什么香?挺挺好聞的”他忽的說道。
齊悅愣了下,自己抬袖子聞了聞,反應過來,是昨晚從義莊回來泡的消毒湯藥。
好聞?不太好聞吧?
“去藥鋪多了,不自覺的染上藥味了吧,不是什么香。”她笑道,一面放下棉布,“好了,過兩天就好了。”
她話音才落,常云成伸手環住了她的腰,她的人便貼在常云成身上。
齊悅又緊張起來。
“喂,你又”她喊道。
“以前,讓你受委屈了。”常云成聲音低低說道,打斷了齊悅的話。
又是這句話 感覺到他沒有再進一步動作,只是不松不緊的抱住自己,齊悅稍微緩解下緊張。
“喂,不是說不提以前了嘛”她干笑道,舉著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不提是不提,但不能不知道。”常云成抬起頭看著她說道,“我不能不知道,你受的委屈。”
這人…還真是不正常 齊悅扯了扯嘴角。
這樣的常云成她還真是不習慣,該不會真受刺激腦子出問題了吧,她還是別再刺激他…
“其實,也沒受什么啦”她干巴巴的說道。
這女人果然沒有以前那樣跳腳炸毛,也沒有一副你沒理的義正言辭 這就是那小混賬說的,女人心很軟的,你退一步,她就能退十步么…。
常云成嘴邊忍不住浮現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