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耀打起了官腔:“伊書記,最近中央對反腐倡廉工作有新要求,我們正在抓落實,有點忙啊。”
“知道,知道。”伊海濤說:“我就是向你匯報一下,關于南嶺縣的事,市里已經派出了工作組,慶平同志和茂才同志共同帶隊,政府辦的梁宇軒和審計局的上官紫霞宇軒一起前往。”
“哦,好,市里對此高度重視,反應迅速,我會向省領導匯報的,不過…”藍光耀突然停住了,沒有說下去。
伊海濤握著聽筒,“喂”了兩聲,不見藍光耀說下去,也就同樣一聲不吭地等待著。
停頓了好一會兒,藍光耀才說:“伊書記啊,怎么說才好呢,南嶺縣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確實存在一些不合規范的地方,青原市委也是有責任的。”
伊海濤不停地點著頭,那謙恭的表情讓范亦兵感到幾分詫異,在這一瞬間,范亦兵甚至有些憤憤不平,紀委一個監察室的主任豈能如此教訓一位市委書記,。
要知道,按照以往的慣例,作為東南省第二大城市的青原市,市委書記一般是要出任省委常委的。
南嶺縣發生的意外,難道真的要讓伊海濤來承擔責任。
“藍主任,南嶺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存在很多的困難和問題,我幾次給你打電話,主要是想請你考慮一下基層干部的難處和處境…”伊海濤勉強笑著說,那樣子實在可以稱為啼笑皆非。
藍光耀打斷了伊海濤的話頭,說:“伊書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南嶺縣出現的一系列事件,對青原市的負面影響確實很大,但是,在省領導有明確指示的情況下,南嶺縣的個別領導還在想方設法地捂蓋子,企圖蒙混過關。”
伊海濤說:“藍主任,市里已經派了工作組進駐南嶺,正在著手調查和處理,應該不會出現這種現象吧。”
“不是不會,而是已經出現了。”藍光耀停頓了片刻,說:“伊書記,省內各新聞媒體派往南嶺縣的記者集體無聲,你說,這正常嗎,另外,據我所知,《東南法制報》的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不僅遇到了干擾,還差點被圍毆啊。”
伊海濤吃了一驚,根據他對楚天舒的了解,為了控制輿情,不按常理出牌的楚天舒,這種事情是干得出來的。
“是嗎,要真是這樣,那就太不像話了。”伊海濤假裝很不滿,又接著解釋說:“藍主任,我讓慶平和茂才同志抓緊調查落實,了解事情真相后再如實向你匯報。”
“伊書記,你言重了。”藍光耀假惺惺地客氣了一句,又說:“既然你有這樣的態度,那我就暫緩向省領導匯報吧,不過,伊書記,對于南嶺縣存在的問題和個別干部的錯誤行為,我希望青原市委能高度重視,正確處理,決不能護短,也不能包庇,更不能姑息和縱容。”
藍光耀能夠答應暫緩匯報,也算是給了伊海濤很大的面子,但他幾乎也在暗示,要求伊海濤對楚天舒進行處理。
伊海濤連忙說:“好,好,謝謝藍主任對青原的關心和支持。”
直到此刻,范亦兵仍然感覺伊海濤的臉上并沒有恢復往日的平靜,情緒也一點兒也沒有放松下來。
自把葉慶平和郎茂才派往南嶺以后,伊海濤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
平心而論,他是很不愿意對楚天舒提出批評的,不但不愿意批評,倒覺得應當支持和表揚楚天舒才對。
雖說楚天舒在南嶺縣的一些做法欠妥,但楚天舒總算打破了南嶺縣污濁沉悶的空氣,在那里樹起一桿令好人鼓舞、叫壞人恐懼的旗幟,使他似乎看到了南嶺黎明的曙光。
在葉慶平和郎茂才走了以后,他用拳頭狠狠地捶了幾下桌子,好像在捶打這個難弄的世道,也好像在捶打他那負疚的靈魂,接著,他一會擔心他的意見落實以后,南嶺會不會出現不利的局勢,一會又擔心楚天舒會不會接受他的意見,如果不接受,他就沒法向上邊交待。
于是乎,后一個擔心成了他主要的擔心,當楊鶴鳴返回來,告訴他楚天舒接受了,一切都很順利時,他卻對這順利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不但高興不起來,而且坐在那里,半天沒有說話,眼睛呆呆地看著前面,就好像已經看到了南嶺出現的不利局勢一樣。
晚上,他回到家里,沒有吃飯,早早把自己關到屋里去睡覺。
實際他那里能睡得著呢。
這天晚上,伊海濤一夜沒有合眼。
范亦兵趕到了青蓮會所,把伊海濤與藍光耀的通話內容轉告了楚天舒與簡若明。
此時此刻,楚天舒終于理解了伊海濤為什么不肯接見自己了,他身上所承擔的壓力一點兒也不比自己少。
高壓之下,伊海濤作出了“高度重視”的姿態,隨即開始積極斡旋多方做工作,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主動來求得藍光耀的理解,試圖減小負面影響,爭取把問題解決在青原市,而楚天舒借口當面接受市領導的批評,也是希望通過緩兵之計來贏得時間和轉機。
現在看來,他們所作的一切幾乎都是白費功夫。
連呼延非凡在南嶺縣的遭遇也會迅速傳到藍光耀的耳朵里,可見,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也超出了青原市的掌控范圍。
既然如此,見不見伊海濤的意義不大了,楚天舒動了連夜趕回青原的念頭。
簡若明最了解楚天舒的性格,工作上遇到了難題,他不會向領導講困難,更不會把矛盾上交,他寧肯自己把全部責任扛起來,也不會給伊海濤、林國棟等人添麻煩。
范亦兵勸道:“老楚,既然回來了,就別急著回去,看看會有什么變化吧。”
“是啊,天舒,你去南嶺有些日子了,回來了也不見見晚晴嗎。”簡若明覺得這話有點曖昧,馬上又說:“或許她會有好的建議呢。”
楚天舒想想也對,自從下到南嶺縣之后,忙得暈頭轉向的,每天只和向晚晴保持電話聯系,這么長時間沒見面,又被簡若明一說,心里的想念便翻騰開來,于是就說:“行,那我看看情況再說。”
楚天舒回到了青原,向晚晴事先一點兒也不知道。
一整天,她都憂心忡忡的。
南嶺縣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人員死亡事件,市內的新聞媒體只發了一個通稿,而沒有一家進行深度報道,這太不正常了。
莫非,事件的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
這極大地刺激了向晚晴作為一名記者的新聞敏感,有一種要立即趕赴現場的沖動,不過,這一次,她想要做的不是去采訪,去挖掘,而是想親眼看見楚天舒的安然無恙。
播放完節目,外面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
辦公室的窗戶被大雨擊打得像一面正被捶響的鼓,敲得向晚晴心神不寧。
一整天了,楚天舒連個電話也沒來,不知會不會有事,而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從各種途徑紛至沓來,幾乎都是對南嶺縣不利的猜測,搞得向晚晴神經很緊張,一顆為楚天舒擔憂的心始終在七上八下。
雨下得很大,向晚晴想這會兒肯定打不到車,只好坐到電腦前,開始寫一個專題策劃方案。
正打著字,擺在一旁的手機響了。
竟然是楚天舒。
楚天舒說:“晚晴,我回來了。”
一股說不清楚的熱潮一瞬間溢滿全身。
向晚晴一整天被冰凍的熱情細胞一瞬間全蘇醒了,她歡快地說:“天舒,我馬上回家。”
再看電腦屏面,向晚晴的神志思維再難聚攏。
屏面上一個個跳動字符一瞬間全變成了楚天舒躍動可掬的神情,耳邊回蕩的都是他帶點壞壞的笑聲,空氣中彌漫的也是他男性的體味。
向晚晴的手從鍵盤上落了下來,目光緩緩地從電腦屏面上轉向窗外那一片蒼翠的梧桐樹,她關上電腦,拎起手提包,沖出了辦公室,站到了電視臺樓前的臺階上。
雨,嘩嘩地下。
車流中的的士飛馳而過,沒有一輛空車。
向晚晴一著雨傘,一手拎著裙角,奮不顧身地沖進了雨幕之中。
喇叭聲起,那輛熟悉的凌云志車滑到了她的身前。
向晚晴收起了雨傘,拉來了車門,鉆了進去。
第一眼看見楚天舒向晚晴就發現他黑了,瘦了,心里隱隱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你真是神出鬼沒,說回來就回來了。”向晚晴撩了一下頭發,嗔怪道。
“我是‘天兵天將’。”楚天舒笑笑,遞給她一塊干毛塊,讓她擦擦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汗的水。
“凌云志”開出去,一下被從天而降的雨幕團團圍住了。
雨幕敲打著車頂車窗和車門,落到地上又和地上的積水混到一起開始無休無止地糾纏車輪,車輪飛跑著要逃脫水們的追逐,一拉一扯之間,一片片水幕從地上沖天揚起,撲向前車窗,嚇得車窗下的向晚晴一次次驚叫著,下意識舉起毛巾擋在臉前,引得楚天舒一陣陣哈哈大笑。
“你還笑得出來。”向晚晴擦了擦臉上的水,說:“南嶺縣的情況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