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散會,楚天舒就被辦公室主任田克明喊到了辦公室。
“楚天舒,你個豬腦子,這么重要的會議還不知道關手機,你什么鳥素質?”田克明指著楚天舒的鼻子大聲咆哮著,光禿禿的腦袋上青筋直冒。
在市國資委剛剛結束的“萬名干部入鄉住村”活動動員大會上,主任關浩宇正在作動員講話,楚天舒身上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暖暖的春風迎面吹,桃花朵朵開…”
嚴肅緊張的氣氛被這個輕松活潑的手機鈴聲一攪和,整個會議室里哄笑一片。
犯了錯誤,免不了要挨田克明的一頓臭罵,辦公室的小科員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楚天舒把頭勾得更低,以躲避撲面而來的唾沫星子,他小聲地解釋道:“主任,通知開會的時候,我正在廁所方便,一著急,提上褲子就忘了。”
“忘了?拉完屎擦屁股你怎么不忘呢?”田克明氣鼓鼓的,一臉的惡毒。
楚天舒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里,盡管如此,還是能感覺得到田克明狠毒的目光,像針一般扎在了腦瓜頂上,他強壓著心頭的不快,暗暗告誡自己:“忍,再忍,千萬別沖動,由著田禿子發泄去吧。”
田克明大概是楚天舒見過最惡毒、最狠心、嘴上最不積德的男人,大伙兒私底下給他起了一個“田禿子”的雅號。
四十五歲的田克明在國資委里的資歷不淺,但在仕途拼爭中一直不順暢,直到黃如山升任副主任之后,死心塌地的一番巴結討好,才爬到了辦公室主任這個重要的位置上。
郁郁不得志的狀態維持了二十多年,田克明終于熬到了揚眉吐氣的機會,便把他二十多年的郁悶發泄到委辦的年輕人身上,極盡打壓欺辱之能事,尤其對綜合科里幾個邊緣人物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起田禿子,國資委的年輕人無不色變。
新來的劉春娜帶了碗餛飩來上班被田克明看見了,他硬是逼著劉春娜在廁所里把這碗餛飩吃完了,害得她現在只要一看見餛飩就要惡心得吐個一塌糊涂。
范亦兵因為用辦公電話給新談的女朋友打了個電話,被田克明抓住了,大會小會點名批評不說,還逼著范亦兵寫了檢查,自己貼到大樓門廳的公示欄里,搞得范亦兵在委領導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
楚天舒和范亦兵等人私底下說起田克明來都恨得牙根直癢癢,忍不住要罵幾句“該死的田禿子”,可當了他的面,還要搶著給他拍馬屁,指望能博得他的好感,爭取有機會能當上綜合科的科長。
沒辦法,這就是機關特色。
現如今像田克明這種小人得志的現象太普遍了,在機關里一抓一大把,早就見怪不怪了。
在官場,每個人都像是掛在一棵樹上的猴子,想要出人頭地,只能舔著上面猴子的屁股往上爬。
“對不起,主任。”楚天舒換上一副自己都感覺極惡心的諂媚笑臉,小心翼翼地認錯。
沒辦法,犯在田克明的手里,除了老老實實地認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否則,不定田克明還會想出什么更殘酷的招來。
田克明趾高氣揚地打斷了楚天舒的道歉:“我不要聽對不起,不想跟我在辦公室混,哪個業務處室要你,你馬上可以滾。”
“不不不,主任的批評教育是對我的關心,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深刻檢討,絕不再犯。”
“哼,你還想再犯,沒機會了。”楚天舒咬著牙在忍,但田克明還沒解氣,他輕蔑地瞟了楚天舒一眼,冷笑道:“看你長得挺體面的,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丟人呢?年輕人哪,不吃點苦頭就長不了記性,你就等著去‘入鄉住村’吧。”
楚天舒一聽,心驚肉跳,忙張口哀求道:“主任,我…”
“閉嘴,你還不服氣啊?”田克明根本不容楚天舒說話,惡狠狠地說:“告訴你,犯了錯誤就要付出代價。”
市里組織萬名干部“入鄉住村”幫困扶貧活動,國資委分到了一個名額,地點是國資委對口幫扶單位,全市最偏遠最貧困的南嶺縣石河子鄉。
“入鄉住村”一去就是一年,對于壯志未酬的楚天舒來說,的確太殘酷了。
首先,當綜合科科長的希望肯定徹底破滅了。
委領導不可能把一個職位留給一個倒霉蛋,而且還要留長達一年的時間。
機關里等級森嚴,每個人的升遷機會并不多,尤其是對楚天舒、范亦兵這些正處于起步階段的年輕人來說,一步跟不上,就會步步跟不上。
更為可怕的是,下派的時間這么長,搞得不好,到時候連崗位編制都被人占了,發配下去的人就可能被牢牢釘死在窮山溝里,在那種鳥都不生蛋的惡劣環境中,人生地不熟,談前途和發展無異于癡人說夢,這輩子恐怕連個副鄉長都混不上。
形勢如此的嚴峻,楚天舒當然會有大難臨頭的危機感。
完了!被田禿子盯上了,“入鄉住村”倒霉蛋怕是當定了。
楚天舒可臉上還得擠出笑容來,哀求道:“主任,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還考慮個屁啊,我忙著呢,沒時間和你多啰嗦。”田克明毫不客氣地說。
既然已經無可挽回,楚天舒也用不著再忍了,他憤憤不平地說:“主任,殺人也不過頭點地,要發配就發配,何必要滿嘴冒大糞呢?”
說完,楚天舒摔門而出,氣得田克明的禿頭上夠快要冒出火來。
出了門,楚天舒在肚子里問候了田克明家的女性長輩以及晚輩好幾千遍。
剛進辦公室,口袋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暖暖的春風迎面吹,桃花朵朵開…”
煩躁不安的楚天舒抓過電話,吼道:“有話就講,有屁快放。”
不用看就知道,來電話的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衛世杰。
作為青原市國資委辦公室綜合科的普通科員,楚天舒在青原市舉目無親,認識的人當中,除了市國資委的同事,就只剩下這個同學兼死黨了。
“老楚,吃了了,火氣這么大?”電話那頭傳來衛世杰笑嘻嘻的聲音。
“干嗎?”
“我升官了,晚上七點,夢幻咖啡廳,一起慶賀一下。”
我他媽要下地獄了,你小子倒升官了,這世道,還讓不認人活了?!
楚天舒沒好氣地說:“沒空!”
“我請客,白吃白喝還沒空啊?”
“有幾個鳥錢就不得了,你以為我是應召女郎啊?”
衛世杰笑罵道:“我靠,你是我二大爺,我雇八抬大轎來接你,行不?”
楚天舒硬邦邦地說“老子沒心情。”
衛世杰繼續調侃道:“又被哪位姑娘甩了?那更應該出來發泄發泄啊。”
“你有完沒完,我上班呢,沒別的鳥事,掛了。”楚天舒沒等衛世杰再說話,狠狠地按了紅色鍵,嘟囔道:“老子都要被你害死了,鬼他媽有心情陪你開心!”
楚天舒把手機狠狠地扔在了桌上,無聊地按著鼠標,噼啪噼啪的聲響顯得格外的刺耳。
綜合事務科另外三個科員,范亦兵、劉春娜和錢美華,他們看著楚天舒的怒氣沖天,一個個面面相覷,不敢再開口說話,只能在心里對他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
“暖暖的春風迎面吹,桃花朵朵開…”桌子上的手機再次歡快地唱了起來,楚天舒抬了一下眼皮,繼續百無聊賴地按著鼠標。
劉春娜怯生生地小聲說:“小楚,來電話了。”
楚天舒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劉春娜低下頭,那可憐兮兮的神情,活脫脫就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小兔子。
過了一會兒,手機再次在桌上跳動,“桃花朵朵開”的歌聲極其頑強地唱響著。
楚天舒一把抓過來,開口就吼:“你他媽煩不煩哪?”可話音剛落,臉色大變,立即換了一副苦笑,低三下四地解釋道:“對不起,對不起,歐陽處長,我還以為是我同學呢?”
范亦兵等人聽出來了,這次打進電話的不是剛才被罵的衛世杰,而是國資委組織人事處的處長歐陽美美。
“楚天舒,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歐陽美美扔下一句冷冰冰的指示,就把電話掛了。
完蛋了,歐陽美美要代表組織談話了。
楚天舒心里頓時拔涼拔涼的,傻呆呆地舉著手機沒動地方。
范亦兵把煙頭按熄,提醒道:“小楚,快去吧,別讓‘美’處長等久了。”
組織人事處的處長歐陽美美,今年三十五歲,是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有著一張妖媚的臉蛋和一副火辣的身材。
據錢美華說,歐陽美美原先是政府辦的資料員,與當時的市府秘書長唐逸夫有一腿,唐逸夫升了副市長之后分管國資委,關浩宇特地將歐陽美美要到了國資委,當上了組織人事處的人教科科長。后來,唐逸夫又掛上了市委常委的頭銜,關浩宇又把她提拔為組織人事處的處長。
由于有唐逸夫的關照,關浩宇也才能以58歲的高齡,還擔任著國資委的主任。
機關歷來無秘密!
不知道這話怎么就傳到了歐陽美美的耳朵里,本來在組織人事處當主任科員的錢美華,就被流放到綜合事務科來打雜了。
背地里,大家習慣把歐陽美美喊做“美”處長,這既可以理解為贊嘆歐陽美美的漂亮,也可以認為是歐陽美美的簡稱。
不過,語氣中明顯嘲諷的意味居多。
“去就去!”楚天舒咬咬牙,大聲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完,昂首挺胸,大義凜然地邁著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