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珍覺得萬分委屈,可是這種情緒她不僅不能發泄,還要小心翼翼地藏好了不讓人發現,于是這些天,她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沒兩日,就病了。那天葉楠薇正在年氏這選鞋樣呢,聽了葉楠珍特意讓下人過來傳的這話后,就抬起臉詫異地道了一句:“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我去瞧瞧。”她說著就從羅漢床上跳了下去。
年氏只得吩咐身邊的嬤嬤過去看看,又囑咐葉楠薇幾句,讓她去看一眼就行,仔細別過了病氣。
葉楠薇嘴里應著聲,人卻已經跑出去了,年氏看著閨女跳脫的背影,微微蹙起眉頭,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雖說她心里對葉楠夕總有些疙瘩,但有時候,她卻又希望自個閨女能學一學葉楠夕的大方沉穩。那丫頭,無論是歡喜還是難過或是憤怒,都不見有失態的時候,所以說老爺疼她,那性子活脫脫是老爺的翻版。
葉楠珍其實沒病,只不過是覺得心里難過,偏還要日日去年氏那強顏歡笑實在沒意思,于是干脆就稱病躲起懶來。葉楠薇過來時,她正好也是坐在榻上描花樣,雖身上穿著半舊的家常小襖,少了幾分平日特意打扮好后的鮮艷,但臉上的氣色瞧著還是不錯,屋里也沒半點藥味。
“我說你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原來是躲懶。”葉楠薇進來瞧著好好坐在榻上的葉楠珍,就嚷嚷了一句,然后似逮著葉楠珍的小辮子似的,嘿嘿樂地走過去。葉楠珍卻連眼睛都沒抬,依舊專注地描著手里的花樣,葉楠薇討了個沒趣,便又道:“怎么連茶都沒給我送上一口,難不成你那媽媽扣了你這個月的月例!”
葉楠珍依舊沒抬眼。只是道了一句:“我這沒什么好茶,四妹若想喝好茶,太太那有的是。”
葉楠薇聽出這話里的怨氣,便瞄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道:“你在生我的氣?你別著急啊,早之前我就跟我娘打聽了燕西將軍的事,可是…”
葉楠珍猛地抬起臉,一下子打斷葉楠薇的話:“你說什么。你跟太太說了!”
葉楠薇又是一樂,有些得意地揚起鼻子:“我既答應了要替你說,自然不會食言,之前沒對你說是因為還沒打聽清楚。而且沒幾日燕西將軍就離開俞川了。不過你放心,如今總算又回來,兩天前還來找爹了呢。今兒我本就是要再問問我娘的。只是聽說你病了,我便先過來看看。你看,你要是不裝病偷懶,沒準我這會兒已經什么都給你問清楚了呢。”
葉楠珍忙往門口那看了一眼,見丫鬟們都不在,心里稍稍放了心,但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你跟太太提了我。我…”
“沒有,你當我傻啊。”葉楠薇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為了替你瞞著,還差點讓娘以為是我有什么想法呢,當時就被數落了一頓。”
葉楠珍放了心,卻同時又有些失落。自那天在院子里聽到葉楠夕和燕西將軍的對話后,又偷偷找了年氏身邊的丫鬟打聽了幾句,她便知道自己那點心思真的只能是奢望了。手微顫,筆下的線條即歪向一邊,描了一早上的花樣白費了。葉楠薇直呼可惜,葉楠珍也有些愣怔地看著那張花樣,然后伸手拿起來團成一團,就扔到一邊去。
葉楠薇有些詫異地看了葉楠珍一眼,她很少看到葉楠珍這么生氣的時候,于是遲疑了一會,又道:“我今兒準給你說去。”
“胡說什么,你別敗壞我的名聲。”葉楠珍像只撐開全身刺的刺猬,憤憤地瞥了葉楠薇一眼,“燕西將軍是太太要說給二姐的人,你要是也看上了,你自己跟太太說去,別扯上我!”
“二姐?”葉楠薇一愣,許是因為這個消息太令她詫異了,所以反沒將葉楠珍那夾槍帶棒的語氣放在心上,瞅了葉楠珍好一會后,馬上搖頭,“你哪聽到的事,自己胡想的吧,怎么可能會是二姐!”
“不信你自己問二姐去,我都看到二姐跟燕西將軍兩人在院子里單獨說話。”葉楠珍垂下臉,一邊整理幾上的筆和紙,一邊道,“不過就算你去問了估計她也不會對你多說什么,她有什么事不都是自己算計著來,什么時候跟咱們說過。燕西將軍的年紀跟她般配,家世也不比侯府差,聽說蕭三爺才和離沒多久就又定親了,新人的家世極顯赫,如今三姐若是跟燕西將軍成就好姻緣,日后在侯府面前也能抬得起頭了。父親本就疼二姐,自然會為三姐好好準備,太太也不會怠慢的。”
葉楠薇有些怔怔地坐在那,好一會后才站起身,丟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跑了。
葉楠珍這才抬起臉,轉頭看著葉楠薇跑出去的背影,眼里隱隱露出幾分解氣的神色,只是跟著又皺了皺眉,既不甘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沒有葉楠夕那么幸運,一出生就養在嫡母身邊,還記在嫡母名下,生母亦在一旁時時照看,并且自小就得父親的寵愛,就連大姐都沒有什么不滿。她這位二姐,從去年的流言到前段時間的和離,都得父親的百般維護,如今父親更是盡心為她二姐打算,無論什么將最好的都送到二姐跟前,只有她,完全被忽略…
葉楠薇以要去看葉楠玉為借口,才得讓年氏答應讓她出門。不過她出門后,卻讓車夫先去紫竹林。跟著她出來的老媽子不贊同,葉楠薇便道既然要到大姐那看外甥去,自然該叫上二姐一塊才對。只是她來到紫竹林時,葉楠夕卻出去了,里頭的下人也不知道主子去了哪,葉楠薇頓了頓腳,想在紫竹林等葉楠夕,只是紫竹林里的下人卻說,這兩天葉楠夕都是太陽快落山時才回來,她躊躇了一下,只得先離開去葉楠玉那,打算一會回府時,再過來看看。
“怎么就你出來。沒叫上三妹一塊。”葉楠玉瞧著就葉楠薇一個人過來,便問了一句。
“她病了。”葉楠薇瞅著春哥兒呼呼大睡的臉蛋,知道奶娘過來抱走后,才遲疑著道了一句。
“病了?”葉楠玉說著就往窗戶那看了一眼。“這春夏交接的時候,確實要多注意,你們年輕不懂事,總想早些換上輕便的衣服。卻一不小心就能著涼,到時可就自討苦吃了。”
葉楠薇不想聽葉楠玉嘮叨,只好道:“大姐,二姐最近有來你這嗎?”
“前幾天來過。”葉楠玉說著就看了葉楠薇一眼。“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嗎?老太太的身體怎么樣?”
“老太太挺好的,就是總記掛著大姐和我這幾個外甥外甥女,就等著大姐出了月子后回去看看。”葉楠薇道了這么一句后。遲疑了一會。又接著道,“家里,前兩天燕西將軍又來找父親了,還…”
“還什么?”見她提起燕西將軍,卻說了一半后,就不說了,葉楠玉就跟著問道。
“沒什么。”葉楠薇話將出口時。忽然覺得這事不能隨便亂說,她本是要找葉楠夕確認葉楠珍的話,但卻沒找著葉楠夕,而此時她已經覺得自己心里的話要憋不住了,可是大姐還不知道這事,她很矛盾要不要跟大姐說說。現在她莫名地覺得這事會變成這樣,她有責任在里頭。
葉楠玉比葉楠薇多吃了十年的鹽,又伺候了婆母幾年,也跟好幾位妯娌打了幾年交道,還生了四個孩子,即便她本是性子寬厚之人,但這些年的磨礪,葉楠薇這種嫩蔥兒心里想著什么,哪還逃不過她的火眼金星。更何況她之前就在葉楠夕那知道了葉楠珍的那點小心思,今日葉楠薇突然過來,先說了葉楠珍病了,又問了葉楠夕,然后還特意提了燕西將軍,她便知道這小丫頭遇到問題自尋煩惱來了。
跟葉楠夕那等無謂中帶著幾分疏離不同,葉楠玉溫和的笑了笑,想了一會,便問:“是有關燕西將軍的事?父親和太太真的想結這門親?”
葉楠薇詫異抬臉,瞪圓了眼睛:“大姐也聽說了,是二姐跟你說她要嫁燕西將軍的?”
“楠夕要嫁燕西將軍!?”葉楠玉驚訝地從床上坐直起來,“你這是哪兒的話?提的人不是你三姐嗎,怎么說到你二姐身上了?!”
葉楠薇張著嘴巴,好一會后,便將之前從葉楠珍那聽到的話都道了出來。葉楠玉聽完后,又躺了下去,想了好一會才嘆道:“你這性子,真是聽風就是雨的,幸得沒去外頭瞎嚷嚷。”
“我又不傻,這事當然不能隨便說的。”葉楠薇撇了撇嘴,然后道,“只是二姐怎么會…”
“這多半不關你二姐什么事,應該是燕西將軍自己看中的,你以后別瞎攬事,這等婚姻大事是能由得你胡來的嗎。”葉楠玉責備地看了葉楠薇一眼,“這事自然是太太跟二妹提了后,二妹在院子里碰到燕西將軍,自然就聊了幾句,有什么值得大驚兄的。”
珍兒,應該是心里不好受,所以故意將話說得曖昧不清,誤導薇兒,葉楠玉心里嘆口氣。
葉楠薇愣了愣,片刻后才道:“這么說,二姐會答應嗎?”
葉楠玉想了一會,才發覺自己真沒法確定這事,她那位二妹,骨子里跟珍兒和薇兒都不同。薇兒是任性沖動一根筋通到底,珍兒是表面憨實內心敏感,但不管怎樣,這兩丫頭無論什么事,最終都會聽從父母的安排。葉楠夕則不同,雖說她跟葉楠夕是自小一塊長大,姐弟幾個當中,她跟葉楠夕相處的時間最長,但其實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這個妹妹。
她從不任性,或者說,她雖明明做了很任性的事,卻往往能讓人覺得情有可原,讓外人很難想到任性那頭上。比如之前她從侯府搬出來,比如參與百善會,比如和離后拒絕住在娘家…她跟葉楠薇的任性不同,葉楠薇是完全由著自個的性子來,還是孝兒心性。她卻是一直大方得體,甚至有些逆來順受,但事情過后,往往會發現,她總能在既成的事實下。讓身邊的事照著她的方式來。
如果,葉楠夕跟燕容的親事,真的足夠有利的話,葉楠夕或許不會拒絕。葉楠玉這么想。
船將靠岸時,葉楠夕忽然打了個噴嚏,燕容走過來道:“著涼了?進去坐一會,風有些大。看著天像是要下雨了。”
葉楠夕笑了笑:“只是鼻子有些癢,估計是誰在叨念我。”
燕容不解:“叨念?”
葉楠夕一邊將耳邊的發絲勾到耳后,一邊道:“哦,將軍沒聽過這種說法嗎。若是被人在別處叨念的話,就會打噴嚏。”
燕容搖了搖頭,然后道:“不過今日燕某倒真有些意外。二娘子也會過來這邊。”
俞川靠著江邊。因此自然有人做起游船的生意,無論是大的畫舫還是小的烏篷船,都有租賃的地方。江面游船,喝著小酒,聽著小曲,或是約上三五個好友在江面上閑渡一日,是俞川人最愛的風雅事之一。
葉楠夕一早就被丁四奶奶請到畫舫游江。結果一上畫舫,便瞧著燕容也在。于是兩人在這畫舫上差不多聊了大半天,直到畫舫快靠岸了,她才走出來看看,結果燕容又跟了出來。
葉楠夕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然后打量了燕容一眼:“今日一過,怕是整個俞川就傳出我要攀上燕家的流言了。”
燕容挑眉:“只要二娘子愿意,就不會是什么流言,而且也談不上誰攀附誰,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葉楠夕道:“將軍對此事的執著,真讓我受寵若驚。”
燕容道:“那么二娘子是愿意考慮?”
葉楠夕往畫舫后面看了一眼,這江上的生意很好,光是畫舫就有好幾艘在江面上,除此外,附近有客人的烏篷船也有十來只。
葉楠夕收回目光后,又看向燕容:“這個問題或許有點蠢,不過我還真是有些好奇。”
燕容認真道:“二娘子想問什么但說無妨。”
“將軍之前說了我的許多好,比如容貌,比如性格,比如家世,但獨一點沒有提到。”葉楠夕偏了偏腦袋,笑著道,“將軍有一點喜歡我?”
燕容有些怔住,之前一直聽說這邊的女人不比晉北那邊大膽,只要談到婚姻情愛,沒有不害羞臉紅的。但這女人,也就瞧著是一副嬌嫩嫩的模樣,但自第一面開始,她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言語和作風,還真沒一點跟嬌羞兩字搭得上邊的。
見燕容不回答,葉楠夕笑了:“將軍有心上人嗎?”
只是話才出口,天忽然落下毛毛細雨,燕容咳了一聲,就道:“進里頭去吧,待靠岸了再下去。”
葉楠夕原是想跟燕容提葉楠珍的,只是瞧著這樣,便將嘴里的話咽了下去,即便不算京城的裕親王府,這樣的燕家,對葉楠珍來說也不是什么好選擇。畫舫里的人并不多,除去燕容外,都是百善會里的人,葉楠夕知道今日燕容為何會過來,當然不是為她,而是為百善會而來。今日的畫舫游江,是燕容代表的燕家跟百善會正式站在同一戰線上了,這是在明確表態,也是在向花蕊夫人施壓。
無論這雙方之間藏著多少陰謀詭計,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軍糧的問題妥善安排好。她知道陸運之事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畫舫靠岸后,有兩位夫人的馬車沒有在岸邊等候,丁四奶奶便請葉楠夕先將馬車借一借。葉楠夕往燕容那看一眼,再看了看丁四奶奶,遲疑了一會,便點了點頭,丁四奶奶笑著拍了拍葉楠夕的肩膀,丁四奶奶那笑容里明明別有深意,可她偏就是什么也不說。
將葉楠夕送到一處屋檐下后,燕容就道:“燕某的馬車也沒有停在附近,二娘子且在這避避雨,我去將馬車叫過來。”
葉楠夕看著外頭的雨,笑道:“將軍先回去吧,別因我耽擱了時間。”
燕容沒在意她這話,跟旁邊的綠珠交代一句,讓她好好看著葉楠夕,然后就走入毛毛細雨中。
“或許真是個好男人,可惜…”葉楠夕看著燕容轉身的背影,淡淡道了一句。
旁邊的綠珠聽到葉楠夕這句話,卻沒有問可惜什么,只是主仆倆在那站了一會后,那蠶絲般的細雨中又走來一個人。頎長的身影,素白的衣袍,烏黑的長發,半舊的油紙傘,明明面上帶著幾分冷峻的表情,身姿也挺拔如松,但在這漫天細雨下,這背江而來的男人,真像是這幅水墨畫里最傳神的一筆。
“三爺!”蕭玄上了臺階后,綠珠微微行了一禮,就往后退了幾步。
葉楠夕看了蕭玄一眼,笑道:“蕭三爺真有雅興。”
因為有風,吹著雨絲飄進來,蕭玄便將油紙傘往葉楠夕頭上一遮,然后輕輕道了一句:“三個月了才下這么一場雨,怕是今年真會有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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