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低泣道:“夕娘定是被冤枉的,她打小就那么懂事明理,大太太和老太太更是手把手地教過她讀書識字,定是蕭家冤枉了夕娘!再說當日是用棺木送回來的,蕭家是死了心要斷夕娘的活路,如今又突然主動提出要接回去,指不定存著什么心思…”
年氏被文姨娘一句一句哭得心煩,再聽她還提起葉老爺的原配,明顯是有要拿死人壓制自己的意思,于是一下子打斷她的話:“夠了,誰家知書達理的女兒會做出這般不要臉的事!讓蕭家連塊葬身之地都沒給她留,也幸得她命賤,活了下來,不然就真只能當個孤魂野鬼了!”
文姨娘被年氏這兩句話給說得臉色煞白,唇抖了好一陣才道:“太太,你怎么可以這么咒夕娘,她,她再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葉家嫡親的女兒,到底也喊您一聲母親…”
“嫡親的女兒?母親?行了,我可受不起她這稱呼,折了我的壽不要緊,要是拖累了我的薇兒和峰兒,看我饒得了她!”年氏說到這,就狠狠瞪了文姨娘一眼,心里暗恨道,當日要不是老太太開口讓人去請大夫,她能留那賤人在家里禍害她的一雙兒女。要照她的意思,那棺材是怎么送來的就怎么送回去,人死了才容易鬧事,總歸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蕭家業大,更重臉面。她只要把棺材放在那大門口,保準能逼蕭家自己想法子周全這事,可誰想文姨娘手腳快了一步,而且開棺后葉楠夕竟還有氣!如今這么半死不活的吊著,不僅讓老太太有了諸多顧忌,更是讓葉家自個束手束腳起來。
年氏心里直怨老太太糊涂,分不清輕重好歹。葉家出了個不守婦道的女兒,她的閨女以后還怎么做人?她的兒子以后又怎么在外面立足?且不說以后了,之前她好容易才給薇兒定下的那門親,可如今那邊已露出悔意,對方要真因這事悔婚的話,看她不去撕了那賤人!
“太太,真的不能答應蕭家,這是將夕娘往火坑里推啊太太…”
“你們還杵著做什么,還不將她給我拉出去,真是晦氣,吵得我腦仁都疼了!”
“太太,太太…”
綠珠在外聽到這后,正打算進去,卻剛一抬腳,就看到有個身影從院門外往里小跑進來。那姑娘是一邊哭一邊過來的,所以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處的綠珠。原來是三姑娘,看到葉南珍,想起昨日聽到小丫鬟們嚼舌頭時說的那件事,綠珠便將要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太太,太太,王家是不是派人來退親了?”葉南珍紅腫著一雙眼進去后,即朝年氏哭著問道,“太太,求你幫我跟王家好好說說,我,我要是被退了親,以后可怎么辦,我一定會被人笑話的…”
不想葉南珍忽然過來,并且還是如平日那般莽撞的樣子,年氏面上的神色更加難看了,當即一喝:“你是哪聽的這些話,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能論的事,回房去!還嫌不夠丟人!”
葉南珍這才注意到年氏心情極不好,于是趕緊收了抽泣聲,然后紅著眼站在那,委屈地嘟囔道:“如今丟人的不是二姐姐嗎,我若是被退了親,那才是真的丟人。”
年氏眉頭一皺,臉色愈加難看,葉南珍也是妾生的姑娘,并且那女人在她還沒進門之前就走了。而老太太當時已將葉楠夕帶在身邊,再沒精力看顧另外一個孩子,因此葉南珍是在年氏身邊長大。對于一個既沒什么依傍,又不怎么聰慧的姑娘,年氏自是不會看重,但平日里倒也沒有苛刻過她什么。葉南珍的性子本來就莽撞,神經也有些粗,因此反令她跟年氏之間的關系多了幾分難得的親密,因此平日里說話也不會過于謹慎小心。
葉南珍嘟囔完那句后,才發現文姨娘也在這,于是又問了一句:“文姨娘,二姐姐怎么還不回蕭家去,她身體不是已經好了么?聽說蕭家今兒也派人過來了,姨娘是跟太太商量何時送二姐姐回去的嗎?”
年氏冷哼一聲:“她哪里會有這么好心,她可是巴不得你二姐永遠留在娘家,將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弄得見不得人了才舒坦呢!。”
文姨娘握緊手心,只是還不待開口,葉南珍就道:“文姨娘為何不讓二姐姐回去!”她說著就又慌忙轉向年氏,“太太,如今我都這樣了,要是二姐姐真不回去,那四妹妹豈不是更加…”她雖性子有些莽撞,說話也常常不經大腦,但不是真的傻,因此這話她是越說聲音越低,然后有些囁嚅地看著年氏。
如今年氏最煩的可不就是這個,葉楠夕的事幾乎將葉家的天給捅破了,生生熬了一個月后,眼下總算看到了幾分可以補救的機會,卻還有人在跟前喋喋不休,要將這機會給攪黃,叫她如何不怒。
文姨娘壓住心頭的悲憤和忐忑,再次開口:“太太,此事…”
然而年氏已不想再聽她說下去,直接往旁吩咐一句:“去看看崔嬤嬤回來了沒有,回來了就讓她馬上到我這來。如今家里的姨娘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想來姑娘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也是跟姨娘們學的,需得請崔嬤嬤過來教教姨娘們規矩才行!”
外頭的綠珠聽到這句話,心頭猛地一跳,崔嬤嬤是年氏的心腹,不僅面冷心硬,而且整治人的法子很多,除了老太太那邊的人,這府里的丫鬟幾乎都領教過她的手段。
廳里的丫鬟剛領命出去,綠珠就趕緊走到門口邊朝里喊了一句:“文姨娘,三奶奶醒了,正急著找您呢,姨娘快過去一趟吧。”
年氏忽然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音,心里的怒氣更重了,啪地往幾上一拍:“連丫鬟也跟自個的主子學了這沒規沒矩的做派,在外頭就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葉南珍嚇得噤了聲,訥訥地站在一旁。文姨娘慢慢拭去臉上的淚,心里明白,今兒她是別想在年氏這求得好結果,而且這會兒夕娘既派了綠珠過來,怕是已經知道了這事,此刻心里定是慌著,她得過去寬慰幾句才行。
就在文姨娘思量著怎么避開年氏的責罰時,老太太那邊的人就過來了,說是讓年氏過去一趟。
文姨娘微微松了口氣,就要趁此機會退出去,年氏卻叫住她,冷著臉道:“你最好記著自己的身份,這后院的事只有我才做得了主!讓你伺候老爺是你的福分,別不知惜福!”
“是。”文姨娘低頭順從應了一聲,見年氏再沒說什么,才小心退了出去。
外面綠珠等得著急,見文姨娘出來后,終于松了口氣,然后快步走過去低聲道:“是三奶奶特意讓我過來找姨娘的,姨娘先回紫竹院吧,這事兒還得跟三奶奶商量著辦才行得通。”
出了正廳后,文姨娘已將眼淚擦干,然后先問綠珠一句:“夕娘知道了?”
綠珠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文姨娘加快腳步。兩人回到紫竹院,入了房間后,葉楠夕還躺在床上出神。聽到她們的腳步聲,葉楠夕便將神思收回,然后撐著身子坐起來,文姨娘趕忙過去扶住她道:“身子才剛剛好,還是躺著比較好,天冷,起來容易著涼。”
“姨娘哭過了?”綠珠幫忙將枕頭墊起來后,葉楠夕擁著被子靠在上面,關心地看著文姨娘。
“幾滴眼淚的事,有什么打緊。”文姨娘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滿是憂慮地看著葉楠夕,“只是這事兒可怎么辦,太太看來是鐵了心,偏老爺這會兒又不在,老太太也不愿見我。”
葉楠夕沉吟一會便問:“蕭家是打算什么時候派人過來接?”
“估摸著就這幾日。”文姨娘說著,忽然就打了個哆嗦,才注意今日這屋里的寒意很重,于是往炭盆那看了一眼,跟著就轉頭對綠珠道,“怎么不多添些碳,外頭正下著雪,夕娘的身子又這般虛弱,哪里經得起屋里這樣的寒氣!”
“是才燒起來的,今兒早上起來要給添新碳的時候,卻發現紫竹院里的木炭全都被人給澆濕了,我只好到廚房重新討去,所以才耽擱了些時候。”
文姨娘氣得撰緊手心:“這是哪個黑心肝的做的?是不是那兩小丫頭,平日里我看她們服侍就不盡心!難不成才這么些日子,就讓那邊給收買了?”
“姨娘別為這等事費心,過后我自會管束她們。”葉楠夕不在意地道了一句,然后問,“蕭家的人這會兒還在咱府里嗎?他們是讓誰送的信?”
“是姑爺身邊的隨侍送的信,只是花蕊夫人身邊一位姓康的管事婆子也跟著過來了,此時他們雖已回去,但當時那婆子是有提出要見一見你,不過你正睡著,身體又還沒好利索。太太多少也顧著葉家的面子,就沒答應,只接了信。”
花蕊夫人就是蕭玄的母親,當今皇上的長姐,蕭家如今的當家主母。當年以公主之尊下嫁蕭家時,先帝賜其一品夫人,太后賜號花蕊,因長公主極喜歡這個封號,所以成婚后上上下下都以花蕊夫人稱呼她。
葉楠夕眉頭微蹙:“太太剛剛是已經答應那邊了?”
文姨娘神色微黯:“我當時沒在場,但估計是已經應下了,要不然那邊不會那么爽快就回去。”
葉楠夕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們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
雖不意外蕭家提出要接她回去,但依她目前這情況來看,蕭家的決定還是令人感到詫異。照常理,此時蕭家應該給她送來一封休書才對,一個失了婦道的媳婦,依蕭家那樣的家世,怎么可能還接受?難不成是為了徹底滅口?當日那個男人給發妻喂了毒藥,卻因她的到來,令蕭家以為毒殺失敗,所以他們要再次…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還至于再行一次那等下作的法子?
文姨娘有些擔心地看著葉楠夕,嘴唇動了動,卻遲遲問不出話來。當日的那一幕,如今回想都覺得像是噩夢一場。幸好她心有不甘,許了大價錢硬是讓人將棺木撬開,天見可憐,女兒竟還活著,但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氣了。后來好容易給搶救過來,接著老太太,老爺,太太等人輪番尋問,卻最終也只從女兒嘴里得到同一句:“不記得了。”
不記得在蕭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不記得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服下毒藥的…總之,關于蕭家,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名外,所有關于蕭家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
葉家沒人相信葉楠夕的話,除了文姨娘。
她的女兒她知道,那些流言絕不可能是真的,以花蕊夫人的手段,定是蕭家故意放出來牽制葉家,令葉家不敢為葉家姑娘的死尋蕭家的不是。所以,所有的苦難都得她女兒一個人承擔著,也不知嫁過去的那三年是怎么熬過來的,可憐如今才雙十年華,竟換得這樣一個結局。
到底是被蕭家逼迫成什么樣,所以她的女兒才不得不服毒自盡!
是她被豬油蒙了眼,當年竟還覺得閨女有了好歸宿,暗自得意了好些日子,卻不想差點就此失去女兒。文姨娘吸了吸鼻子,看著葉楠夕道:“別擔心,蕭家咱惹不起,但咱躲總能躲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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