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公議和媒體輿論的雙重壓力下,新的“電影檢查條例草案”納入電影分級制度已經成為大勢所趨,對此事一直保持緘默的香港電影界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現在擺在所有香港電影人面前的問題,已經不是要不要實行電影分級制度,而是如何確立分級標準。
很多人都傾向和麥加同樣的想法,行業內部制定出來的方案,總比外行人制定的方案要更切合香港電影的實際,本來這事應該由香港電影協會來做,他們的成員導演、編劇、演員到各種幕后人員,人脈遍布香港電影界的每一個角落,卻唯獨缺少了一類人:香港電影公司的老板。
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不發話,下面人在怎么折騰也沒用,而夠資格將所有電影公司老板召集到一起討論電影分級方案的,全香港就只有林宥倫。
作為嘉誼院線的實際掌控者,香港大大小小的電影公司都得給林宥倫面子,至于那幾家和新寶院線走得近的電影公司,直接就可以被忽略了。
林宥倫也當仁不讓,將全香港電影公司的老板都召集在一起開會,說是要大家一起討論,可實際上會還沒開,他手上已經拿出了一套非常完善的電影分級方案,而這份方案此時就在邵毅夫的手上。
林宥倫將香港電影分成了三級,Ⅰ級對任何年齡的人上映;Ⅱ級細分為了兩檔,ⅡA級對任何年齡的人上映。但影片的有關宣傳資料上要注明“不適合兒童觀看”,ⅡB級對任何年齡的人上映,但未成年人須在監護人指導下觀看;Ⅲ級對年滿十八歲的人上映。
這份方案一星期前就送到邵毅夫手上,這幾天他一直帶在身邊,不時拿出來看看,然后仔細琢磨。今天正好和林宥倫同乘一車前往會場,在路上。邵毅夫自然就說起了這事。
“美國的里根總統曾公開抱怨過美國的電影分級制度太過復雜,他說自己試圖用分級制度把對娛樂的分類搞清楚,卻發現還要再編一本字典才能搞明白這個制度。我發現你制定這個方案也不是那么容易搞清楚。因為它實在是太細致了。”邵毅夫安靜的看著林宥倫,眼睛里有著琢磨和試探的味道。
林宥倫聳聳肩,“只有細致一些。方案才可以有足夠的說服力。”
“說服其他電影公司的老板?”
“說服港府和社會公眾。”
邵毅夫臉上悠閑的神態忽然沒有了,他猛然抬起頭,以深沉的目光望著林宥倫,“你那么肯定其他電影公司就一定會接受這個方案?”
“方案是我提出來的,只要邵氏、嘉禾和金公主沒有意見,其他電影公司的態度并不在我考慮的范圍內。”林宥倫撇撇嘴,接著說:“退一步講,就是港府不準備實行電影分級制度,嘉誼院線內部做出這樣的分級規定,也不需要和所有電影公司都達成共識?”
邵毅夫鏡片背后那對眼睛。靈敏精到的神情復活了幾分,咄咄逼人似的盯著我。每次他的眼睛閃著這種光芒時,林宥倫都覺得它們已經穿過自己的皮肉,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
良久,邵毅夫這才輕輕嘆了一句:“林生好手段!”
“還需六叔多多幫襯。”
林宥倫姿態放得很低。兩人目光撞在一起,隱隱中已經達成了默契。
半島酒店的豪華會議室里,提前到場的香港電影公司的老板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著手里剛剛才拿到的這份方案。
“Ⅰ級片的標準這么嚴,要真按這樣的標準執行,我懷疑真的有電影能評為Ⅰ級嗎?”一家電影公司的老板將厚厚一疊方案稿丟在會議桌上。吵嚷著說道。
他這話引來不少人的贊同,林宥倫的分級方案中對Ⅰ級片的評定很嚴,不僅絕不允許裸.露鏡頭出現,而且與性有關的內容,或是涉黑題材,都不能在Ⅰ級片中出現,甚至以表現愛情為主的影片也不能列入Ⅰ級,除非是表現青少年朦朧懵懂的清新愛情,這個標準已經可以將99的港片都排除在外。
其他人在那里議論紛紛,何貫昌卻像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仿佛眾人議論的事情與他無關一樣。
何貫昌擺出這樣的姿態,其他那些電影公司的老板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地往他面前湊,但有人卻可以例外。
程龍在嘉禾的支持下自組“威禾”公司,所以今天也跟著何貫昌來參加這場討論會,和其他人不同是,他早在三天前就從何貫昌手上拿到了這份分級方案,聽著周圍人議論,他也挺著急的。
“干爹,林先生把Ⅰ級片標準定那么高,大家都很難接受,鄒先生和你難道也是這個意思?”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有人讓你這么問的?”
何貫昌看了程龍一眼,目光接著又轉到剛剛從程龍身邊離開的洪勁寶身上。
洪勁寶笑瞇瞇地沖何貫昌點點頭,從他臉上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問題,不過何貫昌心里卻像塊明鏡似的,程龍肯定是被這胖子攛掇,才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程龍訕訕沒有開口,何貫昌語重心長地說道:“阿龍,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I級片的標準定這么高,并不是針對行業內的電影公司,而是為了讓方案能通過港府的審議,同時用這種方式堵住社會輿論,說白了就是給公眾一個交代。而對電影公司來說,沒幾部電影能被評為I級片,那么I級片的標準也就形同虛設。只要不被劃入Ⅲ級,無論是ⅡA還是ⅡB,實際上對電影票房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何貫昌這么一解釋,程龍倒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按照方案中的規定,ⅡA級電影在處理暴力或是裸.露鏡頭時必須很謹慎,而程龍的電影盡管充斥著激烈的動作打斗,但程龍一直貫徹對白不講粗口,動作不血腥暴力的拍片原則,真正的暴力場面不多,真按照這個方案實施,評為ⅡA級電影是完全沒問題的。
同樣是自主新公司,王京就沒有程龍那么好運氣了,按照這個方案規定,他的電影大多只能被評為ⅡB級,這意味著青少年兒童不宜,它僅次于Ⅲ級片,強烈建議父母陪同觀看;王京的電影除了很多場景搞笑得過于暴力,主要還是因為粗口太多,尤其是與性有關的,所以被評為ⅡB級也不算冤枉。
ⅡA、ⅡB級對未成年人只有勸喻義務,并未強制不允許觀看,對票房收入影響不大。
很多人一拿到分級方案就被I級片的標準給嚇住了,以為后面的分級標準也會很嚴格,可事實上Ⅱ級片的兩檔標準和現在“電檢處”的審查標準基本一致,也就是說即便實施了電影分級制度,對大多數的電影公司都不會有影響。
大多數電影公司的人都在議論此事,唯有坐在角落的幾家電影公司一直很沉默。別人都擔心電影分級制度會帶來不利的影響,唯有這幾家公司是立場堅定地支持電影分級。
這幾家公司拍的影片基本都可以被劃入Ⅲ級片的標準,他們拍的電影只能外銷或是拿到錄像廳違法上映。一旦實施了電影分級制度,以前無法通過“電檢處”審查的電影就可以公開上映,雖然會被限制放映場次和規模,卻不用再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見不得光。
運作得好,小成本的Ⅲ級片同樣可以贏得高票房,這讓那些無力承擔大制作電影的中小電影公司看到了希望。
林宥倫走進會議室時,看到里面吵吵嚷嚷亂作一團,眉毛微微皺起。
他起先不開口,只用滿不在乎的眼光向會場的許多臉看著,好像有魔法似的,經他這么一看,所有呼噪的嘴擠動的身軀都被鎮住了,一時會場里顯得異樣的寂靜。
林宥倫走到貼著自己名字的座位前,站著就說:“我看大家手上都已經拿到了這次電影分級的方案,有什么問題盡可以提出來。”
他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突兀地闖了進來。
潘笛生走進來時朝會議桌左右兩邊坐的人都拱拱手,“抱歉各位,公司有些事情,所以便來遲了。”
一開始很多人都以為潘笛生是不請自來,見邵毅夫、何貫昌這些人的臉上均無意外之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潘笛生也接到了邀請。
潘笛生一坐下,會議桌上的氣氛陡然變得詭異了起來,很多原本想發表意見的人,這時都低著頭,裝作在認真看手里的資料,就是沒有人吭聲。
“沒人說話,我就認為這份方案大家都已經認同了。”
林宥倫目光在會議室里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潘笛生的臉上。
“林先生把什么都想好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潘笛生冷哼了一聲。
今天這會潘笛生本來是不想參加的,但與會的都是香港電影公司的老板,他不來別人就會以為他怕了林宥倫。
這事潘笛生只打算冷眼旁觀,回答自然是應付了事,沒想到林宥倫卻順著他的話,將手上的筆記本一合,“好,既然潘先生都覺得沒問題,我看這事就這樣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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