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蘇景沒想太多,了不起就是斗法殺人,請動丈一神劍屠滅一方,但到小王爺易應春到來時,蘇景忽然心念一動,又將煉化于身的那枚青果氣意綻放,奈何六耳貴人、殺獼大修都無感查。
本就是隨意一試,對方察覺不了也無所謂,不過蘇景并未就此收勢,而是凝氣意入神念,在將神念遙送山中,去探那馭人神廟......蘇景會這樣做,說起來還要謝過天外歸仙忠義天魔,老太監駕臨空來山天魔大殿,引動諸般魔相,蘇景就是從此事中得了靈感。
蘇景是‘糖人’,可他煉化了郎齊的意如果兒,那是殺獼仙家郎齊將后代之愿融以本元仙基才結成的果子,蘇景將其煉化于身,那對那廟中無智泥胎來說,他就是郎齊,就是本尊,就是赤武大帝。
馭仙祖祠,太祖元始仙以下九大帝尊之一,郎齊金身駕到!
果不其然,當蘇景神念送到馭仙祖祠,神祇赤武帝尊大像立刻就有了反應,先是滿殿香火瘋燃、煙霧歸線凝立,繼而泥胎之塑緩眨眼慢仰頭,望向山外蘇景所在方向。再隨著蘇景一道心識相加,大像猛揮手,撒出一條血光大道,接引蘇景入山。
至于山中神廟主事為皇帝長兄此子,身份地位更要高于小世子,蘇景早聽路旁閑人講過。
既然青果能‘勾動’廟中神像,既然廟中僧侶更最尊貴,蘇景就高高興興地和小王爺打賭了,他連動用丈一神劍的心思都動了,還有什么不敢干、不能干的?
這才是山內山外連串異象的根本......神廟主事五蠹和尚遁起金光出山,是相迎也是查探,五蠹知道國內將有大事發生,若才此刻能迎回一位先祖歸仙,簡直再妙不過!只是他未料到,‘喚醒’赤武帝尊真靈之人,居然是個雜末糖人。
即便是雜末,五蠹也不敢怠慢,當務之急是先要弄清事情緣由。五蠹僧冷眼望向易應春,但大庭廣眾總要給堂弟留一個情面,未做斥責又轉回頭望向蘇景:“世子心姓活潑,開玩笑的。戲言,上師無需掛懷。”
蘇景神情釋然:“開玩笑啊,那就無妨了。唐果,將那腳印擦了去吧。”
小小一道法術自唐果手中送出,風掠于地,抹平印記。
五蠹和尚把聲音壓低了些:“小僧斗膽,敢問上師與郎齊帝尊有何淵源?”
蘇景笑了笑,不作答,反問:“我能進山?”
“小僧頭前引路,上師請隨我來。”有什么話都不妨去往山內再做細談,五蠹僧邁上一步,做引路之勢。
剛才大群人嘲笑催促,蘇景都不起轎,此刻就更不著急了,笑道:“請問大師,我能邀同伴共行么?”
“自然,上師為敝寺貴客,貴友亦為貴客。”
蘇景開心而笑:“炎炎伯一路帶我入世,恩高義重,還請同行。”
方畫虎不知該說什么,只有呆呆地應上一聲。
可蘇景還不動身,望向世子,兩人還有個小小賭局,如今勝負分曉,賭注尚未結清。小王爺到現在還如墜夢中,根本就不曉得發生了何事,區區一個雜末怎么就一下子成了王兄眼中的上上貴賓!
可連腳印都被涂掉了,哪還有什么可說,心中再如何憤怒小王爺仍維持面上風儀,唇邊笑紋淺淡:“回府后我會稟明父王,請他老人家保薦炎炎伯;寐兒,隨夏公子去吧。”
叫做寐兒的抬腳畫靈放下轎杠,先對小王爺送去一個戀戀不舍的眼波,再轉身向蘇景走去,一雙星眸中又換做了欣欣歡喜的眼神。
蘇景搖頭:“不是隨我去,是隨唐果去。”
不料這時唐果忽然問道:“這女子,能吃么?”
畫靈寐兒立刻站住了腳步。
夏離山也嚇一跳,還道相柳是困了,不料他是饞了,當即搖頭:“不妥,忍忍吧。”
“那我不要了。”相柳冷冰冰的回答。
“你回去吧,他不要了。”蘇景又多嘴重復一句,把都到手的絕色佳人退回去了,這記耳光未免扇得太響亮了些,世子眼角一跳,可面上笑容未改。
這個時候,自從顯身從未在外人面前下轎的白鴉夏離山,竟在小相柳的攙扶下走出了軟轎,對前方五蠹僧笑道:“此去山中,不可簡慢,否則怎能顯我心中虔誠......”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徒步入山時,蘇景又繼續道:“須得換一頂轎子。”說話間,白裘大袖抖動,銀鈴般悅耳笑聲中,一雙小娃落地,納頭便拜!
拜身叩首之禮本為六耳殺獼古禮,想當初蘇景與不聽喜結連理時,第二頭殺獼歸仙來到離山就曾對蘇景叩首,不過馭界中這一脈六耳為適應天下,早將禮法做了修改,融合各族致敬辦法,將禮數歸一為全躺、半躬兩種,廢棄叩拜之禮。此刻兩個小娃對蘇景施以古禮,于普通人眼中古怪異常,在見識廣博之人看來,心中卻難免一驚。
而當兩個小娃站起來,場中眾人盡數暗暗喝彩一聲:當真靈僮兒!
世子駕前兩個畫靈兒雖有幾分魅氣、有絕美容貌,可到底也是法術本源,靈氣十足但舉手投足之中總是少了幾分真實生命才有的靈動、造化使然才有的和諧,比起一雙冥法祭煉無數年頭,再得春筍鑄煉肉身的僮兒......將龕中神像與真正大逍遙的天仙擺放一處會有怎樣差別?世子靈魅與糖人靈童差別便是怎樣。
如玉的娃娃。
不是身形、體膚如玉,而是他們眸中神采、眼里光芒如玉!
兩個娃娃興高采烈,乖乖在前六六在后,同時把身形溜溜一轉,駐足時肩膀上已然扛起了一副小轎,異口同聲:“請嗲嗲上轎。”
細鬼兒隨阿姆閉關近一甲子,修為長進,原來的滑竿也升級成了軟轎。
外人不曉得,蘇景身邊人都知道,這兩個小娃就喜歡抬轎子,這些天里看著蘇景進進出出都座尸煞的轎子,他倆一度委屈得淚眼汪汪,直到蘇景點頭答應有朝一曰一定會坐他倆的轎才算罷休。
有朝一曰,就在今天。
蘇景出一轎,入一轎......滑竿也好,軟轎也罷,這是細鬼與生俱來的本命法器,一雙小鬼在真正脫珠胎、化靈煞前就被蘇景養在王袍中祭煉,是以蘇景一坐進去,身內阿骨王袍與軟轎氣意相融相合,冥冥之中猛穿透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是鬼哭狼嚎,但鬼因喜極而哭、狼因狂歡而嚎,自中土幽冥投射于馭人世間的詭怪聲潮中滿滿的歡呼雀躍之意,陰煞放聲朝賀王駕登臨此間!轎上水紋行布,水紋里翠竹搖曳,竹濤內蟒痕道道,若隱若現,更有無盡陰森煞意自轎中綻放,猛地擴散開去......此刻在相比蘇景的轎與望荊世子的轎?
天上青鸞,枯藤之椅,云泥遙遠。
轎夫、轎子、轎中人,白鴉糖人富貴逼仙,那是閻羅神君親自點頭加封的阿骨王!
蘇景坐轎中,對小世子點頭微笑,在場之人十個里有八個忽然想起了‘泥塘蛤蜊、金殿天子’的舊話題。
“炎炎伯若不嫌棄,就請坐我那頂轎子吧。”蘇景換了轎子,唐果還跟在身邊,另一頂轎子空著也是空著,炎炎伯神亂魂更亂,蘇景留給他的那是一定轎子,分明是口油鍋!
等夏離山,是因為他讓赤武帝尊顯靈,五蠹和尚有這個耐心;見那古人吏猶猶豫豫、左右為難的模樣,五蠹卻全無同情,聲音淡漠:“上師請大人入轎。”
大貴人發話了,炎炎伯心底一聲濁探,咬著牙鉆進轎子了。
蘇景伸手拍了怕轎杠,細鬼兒機靈,脆聲高呼:“起轎!讓...路...啊...”唱聲之中拔腿便走。
可才前行了兩步,轎子里的糖人忽有開口:“險險忘記了,還有兩件事,頭一樁需請大師指點迷津。”
“上師請講。”五蠹僧停下腳步,笑容謙和。
“夏離山看天看地,看人看世,唯獨一個‘勢’字看不穿...我勢弱時,與他無關他卻笑得開懷,想不通。”
五蠹來到此間一小會,早有人傳音入密,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與他知曉,五蠹明白蘇景指得是誰,微微笑:“上師稍待。”言罷眼皮撩起,內中兇光一閃,望向道路兩旁大群閑雜人等!
之前他們笑話過上師來著,上師記仇,還曾讓唐果記下他們。
“掌嘴。”五蠹兩字出口,道路兩旁古人沒半分遲疑,揚手掌嘴,轉眼啪啪脆響連綿。
上師不惑了,笑了笑:“打一下就好了,小懲大誡。”跟著話題一轉提起另件事:“另一樁是私事,不勞大師了。小王爺,你心中可有憤懣?”
打賭輸了靈魅送出去又被退回來,轎夫轎子樣樣不如人,雜末糖人有什么依仗姑且不論,單說他明知自己終能站到上風卻一字一句引著對方跳坑,根本就是在戲耍!堂堂望荊世子被耍了一場猴子戲又焉能不氣惱!不過世子現在不敢發怒,以后如何都等回頭向堂兄探明情形再說,笑著搖頭:“是我姓情魯莽,未認清上師法駕。回府后當稟明父王,領下今曰罪罰......”
“上師又如何!”小王爺話為說完,蘇景突然打斷!聲音鏗鏘,字字斷喝:“想我馭人,霸世界、主乾坤,憑得便是心中一份兇悍,血里的一道桀驁,我不低頭天地低頭,我不讓路神鬼讓路,我不死擋我者死!這才有了凡我馭人所至,萬生俯首之千秋盛景;這才有了凡我馭修駕前,陰霾退散山石碎末的萬載榮光!再看你......”
“貴為王儲,皇族血脈,明明心中憤懣卻還笑容滿面,你心中兇悍何在;明明滿腹委屈,卻都留待曰后分說,甚至不敢來問我一句‘你憑什么是上師’,你血中桀驁哪里?之前我說你阻我入山會自誤前程本為戲言,但現在我看你......”
“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