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再理會疤面青衣,蘇景轉目望向猶自惴惴的琴倦,微笑著:“姑娘可知,你這份禮物當得四字評價:天下無雙!真真正正,天下無雙!自亙古,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件了。多謝厚贈。”說著收起銅匣,對琴倦深深一揖。
蘇景與疤面之間都是密語往來,琴倦全不知其中經過,此刻聽得之言,女子眼中興奮閃閃,急忙轉回頭去看疤面青衣......
疤面青衣是什么樣的人物?精深大修、一方首領,即便縱情縱性,對一個風塵女子也不可能談到‘廝守相依’,至多只是有幾分淺淺牽掛罷了,可他對琴倦的笑容,要比著對離山高人、對蘇景時更真誠和樸實得多,笑道:“看我做什么,送過了禮物就回來吧。”
匆匆又對蘇景斂衽,再輕聲送上禧祝之辭,琴倦開開心心回到心上人身邊。
疤面青衣衣袖微動,內中跳出兩個白面邪修,長相還算周正,但一個背上生瘤、一個左臂畸形,落地后齊齊躬身對疤面施禮,后者直接吩咐:“護送琴倦姑娘出山,北三十里外土地廟等我。”
兩個怪人恭聲領命,對琴倦也一樣的畢恭畢敬,升騰云駕請她移步。
男人事情女人不應過問,琴倦不多說什么,對疤面青衣點了點頭,登上云駕由兩個怪人護送著先行離開。
待凡人女子走遠了,蘇景面上的笑意也告斂去:“你的禮物,想來不是那么容易收的。”
疤面青衣先前說的明白,禮物兩份,琴倦那份送完了,到他了。
“好收得很,保證投你所好、投離山所好。”說話間,疤面青衣揚手,將一只小小口袋拋向蘇景。
口袋迎風漲。于翻滾中化作七尺大小,內中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么。拋出口袋后,疤面青衣又翻手亮出了一枚寸許見方的小小玉盒,小指一挑盒蓋翻開,怪異幽香立刻飄蕩出來。
普通修家不識得此香,離山諸位高人與幾大天宗首腦卻再熟悉不過:骨石香!
專做甄別六耳之用、殺獼聞之則不自禁會發笑的骨石香。以前蘇景境界淺薄,嗅不到它的味道。如今破入元神境界,五感明銳遠勝往昔,能聞到它的幽香味道了。
幾乎同個時候,那口七尺袋中,突兀響起一陣咯咯咯地笑聲,歡愉且古怪。
下一刻袋子落地。雖是法器卻全不結實,落地爆開來,袋中赫赫然,身形高大、頭頂第三目兩腮生六耳,本相六耳殺獼一頭。
此獠在袋中本是昏迷的,但聞嗅得骨石香,神志開始復蘇。眼看著就要醒來。
“任奪入魔、離山千年圖謀,不就是為了殺六耳么?求覓六耳,我便送來一頭‘大’的給你做賀禮。”疤面青衣笑容開心。
若真心送禮,為何又動骨石香喚醒六耳?簡直在明白不過,送這禮物來搗亂的、縱六耳來攪喜事。
蘇景身邊不是沒有強者,其他不提,三尸就完好無損,眼見六耳將醒如何能容它作怪。雷動低低叱喝一聲‘拿下’,寒光閃動殷天子出竅,齊齊指住六耳殺獼的要害。大妖陰老、滑頭小鬼和摘裘等幾位鬼王縱身上前,陰老周身妖氣涌動、穩穩盯住疤面青衣,鬼王齊齊施咒綁縛六耳。
小鬼差妖霧也帶了幾位實力無損的判官上來幫忙,捆綁犯人本就是他們的拿手絕技。
由得離山那邊忙活,疤面青衣紋絲不動。笑望蘇景:“小心些,這頭六耳不一般。”
何須這假惺惺的提醒,蘇景早都行運正法準備諸劍,認真提防地面六耳。不過準備功夫做在暗處。表面看上去蘇景從容穩當:“我不明白,你若看不慣離山歡喜,直接帶你的兵馬來攻我便是,弄個六耳來,不嫌麻煩么。”
“劍挑離山是百年后的事情,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我只送禮,不出手。好了,醒了,醒來了。”疤面放聲大笑。
笑聲起時,驚呼亦起!
幾位鬼王、小鬼差妖霧和判官齊聲驚呼,諸般咒法加持,陰鎖冥鏈捆縛,務求穩妥所用手段非同尋常,可那頭六耳...不見掙扎、不見用力,就那么緩緩地自地面上爬起來,加于周身的鎖鏈法術便如落入炭爐的薄雪,頃刻蒸騰成煙。
三尸齊聲低叱,劍成陣,只見晴空中星光點點綻放,接連十一劍、十一道天星力量入世來,猛擊怪物。六耳并無躲避之意,但殷天子引下的巨力伐其身頂,仿佛于水中以指按鰍,滑溜溜地全不著力,直接被他卸開一旁,轟轟巨響中天星力道盡數打入六耳身邊泥土,剎時里暴土揚塵,碎石迸濺......
六耳殺獼面色一如初現身時那般迷惘,可目中兇光閃爍,殺意如熾!
突然間火云自地面鋪展開來,搭起眾賓客急急向后撤去,蘇景的傷勢痊愈三成有余,催動云駕相護同伴等閑事。云駕撤、眾人撤,蘇景不撤,揮手亮劍,丈一長劍!
便如初入修行時,于真頁山城對上個不知底細的惡鬼,他直接把師叔賜下的劍符打光一樣的情形,動劍即為丈一,出手即為殺伐決絕,威力至滿一擊。
疤面青衣笑容不減,暗中倒是點了點頭,這六耳的兇猛之處他再明白不過,莫說蘇景還有傷在身,就是蘇景全盛時候也絕不是其對手,自己能夠捕獲這兇物則是因為運氣好,六耳自己昏厥過去。
對付這等兇物,發動丈一神劍才是正途。
但下一刻,疤面青衣面色驟變,笑容崩碎滿臉驚怒,叱喝一聲,雙手結印真元急轉——蘇景出丈一,準備動用君王一劍沒錯,但這一劍指向的是疤面青衣!
冤有頭債有主,這人...弄個深不可測的六耳殺獼來我喜事,不打他打誰!待打過疤面青衣,再和六耳殺獼做拼殺。
就當羅漢棍未能重鑄,那條性命我不要了。
蘇景是什么樣的性子?!
與蘇景接觸不多之人最最容易忽略的,便是他會突然發狠,發狠到‘我命最不值錢’。
丈一將發動。六耳待撲殺,疤面結重法,三尸、鬼王、賓客中未受傷或傷勢較輕者同時亮出法寶符撰,大戰于頃刻!但就是這個堪堪爆發的剎那里,六耳殺獼突然收斂了兇殺氣意,而他自己不愿斗法、也不想旁人來斗法、仿佛會打擾他似的,雙手笨拙的揮動于身前劃了兩個圓。簇擁蘇景身邊的三尸、滑頭等鬼王只覺心中一空,凝聚起來的力量莫名散去了。
同個時候,六耳口中出聲,對著蘇景怪叫一聲。
打南荒、打西海、打幽冥,鬼哭狼嚎厲嘯怪叫蘇景聽得多了,但從未有過一聲讓他如此心旌動搖......不是怕。是驚,六耳那聲怪叫他聽懂了:拜見前輩。
腦子里真就‘嗡’一聲,這又是見了什么鬼?對方不是用心識傳意之類的本領,貨真價實地在說話,蘇景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可能會聽懂六耳之言。
精修之人五感與心識明銳,金烏弟子于此項更是遠超同輩,不會像凡人那樣幻聽。絕不會有錯的,對方的那聲怪叫就是一聲恭敬問候。
不止問候,怪叫一聲后,六耳殺獼向后退開兩步,隨即又是連串古怪動作,似盤坐似下跪,左手背負身后,右手按壓自己頭頂。跟著連頭帶手一起抵住地面。中土世上無人見過這動作,但內中的恭敬、行禮之意不難揣測。
頭抵地,口中低低怪叫聲連串......沒問題,那些于此圓中人聽來全無意義的長長短短的叫聲,落入蘇景耳中,他自然就開解其意,皆為恭敬問候之辭。
在場眾多賓客個個吃驚。彼此對望、再去望向蘇景,用看怪物的目光。此刻蘇景落于眾人眼中,可比著那頭六耳殺獼更加詭怪了。
因六耳忽然馴服,蘇景手中的丈一劍也做凝勢、并未爆發開來。蘇景自己何嘗不是滿臉的古怪,有心問六耳幾句,又拿不住自己如果嗚哇怪叫他能不能聽得懂。猶豫片刻,蘇景干脆直接以漢話相問:“我之言,你可懂得。”
六耳面上的迷惘更重,但點了點頭。他的神識非凡,來到這第五圓不過幾天功夫,但足夠他聽懂人間言語了,迷惘更重只因他不明白,本族前輩為何也要說漢話。
見其點頭,蘇景張口.....無聲。一肚子問題,卻又不知該怎么問。
皺眉頭,頃刻又舒展開來,蘇景面上的古怪神情盡去,換以清澈笑容,轉回頭望向疤面青衣:“怎樣,有趣么?”得意何須揚眉歡笑,寥寥五字足矣了。仍是一肚子想不通,但蘇景的性子…疤面青衣面前,再糊涂也要裝個明白。
驚詫中透著納悶,納悶中猶存不甘,不甘里還有滿滿的不敢置信,疤面青衣的神情全無法以言辭形容,聽過蘇景的發問愣了愣,不答反問:“你這一劍還打不打?”手中結印不敢松開,下頜指了指蘇景手中劍。
丈一劍什么時候遇到疤面青衣都可發動,既然喜事未被攪合,蘇景還真舍不得就此扔掉一條性命,翻手收劍,微微笑:“閣下禮物我收下了。還有事情么?”
疤面青衣解開手印,居然又笑了起來:“稀奇稀奇,能見個稀奇,也不算白來這一趟,佑世真君、笑語仙子百年好合啊!”一個‘百’字咬得極重,似是在提醒蘇景那‘百年后我來劍挑離山’的約定,話說完,負手轉身,邁步就走。
蘇景重新望向六耳,肅容、沉聲道:“這青衣人居心叵測,不可輕饒,奈何我深受重傷不是此獠對手。”
六耳殺獼聽得‘前輩’言語,始終凝聚臉上不散的迷惘神色中,陡然顯出猙獰之色,轉頭望向疤面青衣同時,身形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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