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三六章過江 黑獄再亂!孝袍鬼都是有靈智有情緒的活物,自轉活到現在,從來都是以惡為豪,聽得‘生來惡、惡中惡’‘惡人何在、可有我惡’這等撩撥之詞,兇性迸發引頸長嗥。
仍是只給片刻喧鬧功夫,蘇景就再度嚴聲叱喝,又繼續道:“我家兒郎個個窮兇極惡,惡人磨軍不行善。可磨惡人、除惡人即為善行義舉!以罪惡身、行殺戮事,最后卻還添了功德,就算再轉世,也有望過上好日子,這等好事也只有惡人磨軍中才有吧...當曉得,我替你等行善贖罪,又哪里比得上你們自己救自己。”
這也是一重關鍵,除非修成絕代兇煞、以鬼道破天道飛升仙庭,否則說到底眾鬼還是要轉世投胎的。若能為自己攢下幾分功德,來世里也能少受些苦。不過,即便蘇景以為對這些兇物足夠了解了,其實還是輕視了他們......對蘇景的說辭,眾鬼并沒太多反應。
來生如何他們才不理會。哪怕轉世變成屠夫刀下豬牛、變成陰溝中永不見天日的老鼠,他們也不當回事。
真正兇徒,只殺今生、不修來世!
眾鬼興奮依舊,不因‘功德轉世說’動容,仍沉浸于‘惡人磨’的亢奮中......惡人何在?可又我惡?
蘇景見狀眉峰微挑,暫時沒再說什么,而是又一揮手,古怪異香彌漫黑獄,蘇景放出一些‘香火’。
規模遠不像在外面對小鬼‘顯擺’時那么驚人,但也足夠磅礴厚重,青煙滾滾蕩蕩,把列陣于蘇景身旁的損煞僧兵盡數沉浸其中。
這香火他自己用不了,外面的鬼物用不了,但損煞僧兵是認主的猛鬼,只要蘇景愿意他們皆可享用主人的香火。
僧兵首領自然識貨,霍然大喜:“多謝我主!”
對僧兵,蘇景是另一幅神氣,笑得輕松:“沙場建功,當得此報,我才該說一聲:多謝。”
香火浮動,兩千余僧盡數端坐,全力行功吸斂香火。即便他們已得釋家教誨,都修得不因外物而亂心神,此刻兇僧面上仍是無邊愜意。
只有首領僧不曾坐入香火中,強忍誘惑侍立蘇景身邊。
對面群鬼乍見香火,先是齊齊一驚,隨即全都面露貪婪,目光中渴望與羨慕并存,死死盯住正‘享受’的損煞僧兵。
蘇景轉目群鬼,神情又復陰冷下來:“今日戰后,真正繳上五耳者來我面前。”
三千七百六十頭惡鬼出列,群鬼中最最強壯、兇猛的一伙,集結于蘇景面前。
蘇景再揮手,玉露金風有如實質,陰慘慘的一團在黑獄中席卷呼嘯,片刻后突兀炸碎,化作三千七百六十箭,自半空里傾瀉而下,一箭中蘇景面前一鬼。
風之箭自惡鬼天靈射入,直入體內!
三千余猛鬼先是面色痛苦,身體篩糠般顫抖,但盞茶功夫過后肉眼可見他們的身形暴漲......大師娘的風法是真正陰風,與喪物修元相通,蘇景此舉無異灌頂,這是三千七百六十‘執五耳’惡鬼的獎賞。
大赦黑獄對孝袍鬼兵來說是天大獎賞,可對這三千多本就‘過線’的惡鬼并沒好處,那它們之前豈不是白拼命了?能割回五耳的惡鬼算得骨干、中堅,蘇景自不能虧待了他們。
群鬼身形暴漲一倍有余后,于它們的印堂正中,多出一道陰云紋。蘇景轉回頭又對兇僧首領道:“‘惡人磨’成軍,諸般事情都要拜托你了,軍中大小將領,先從面帶云紋人中甄選。”
三千多惡鬼得了蘇景的陰風灌頂,本就滿心歡喜,又聽說還能做官,更是亢奮了,其中大半不懂規矩,立刻引聲歡嘯,另有三成多些心思機靈,顧不得歡慶馬上俯身在地,口中人言攙著鬼話,亂哄哄地謝主上恩賜。
蘇景擺手揮退了它們,另起話題重新開口,對所有惡鬼道:“你們都應曉得吧,我帶你們來了什么地方:此間已是陰曹地府。”
“陰陽兩界,陽間由人做主,陰世惡鬼把持......幽冥世界,才是猛鬼老巢。”說到這里,蘇景的語氣稍變,不再那么平平靜靜,多出了些情緒,輕蔑有之、對敵輕蔑,驕傲有之、以己自豪:“給你們看一件有趣事情。”
說話間,離山劍袍除去,判官袍顯現,紅袍大判又把手一揚,亮出了判字令!
這件袍子的本相,陽世中人見了也不識得,只會覺得氣息古怪,好像神婆巫漢的穿著;可獄中群鬼生來就有冥冥天知,無需別人告訴它們自然就認得這一品大判之袍、知曉除非大判官否則穿不得它。
“本應陰間才有的判官,陽間居然也有一個,我便是。”蘇景笑了,但不像他平時的笑意那樣輕松清透,此刻他面上笑容陰冷,倒是頗有些小相柳的神髓,加重語氣:“陽間的判官,來了幽冥。”
“更有趣的,我非孤身而來,還帶了你們。一個一個,都是惡鬼,卻也和陰間沒有丁點關系。這罪惡天中、惡人磨旗下,全都是人間的鬼!”
“不來也就算了,可既然來了,我就忍不住想比一比,究竟是陰曹的閻羅執法如山,還是人間的判官更鐵面無私;究竟是陰間的兇魂法力無邊,還是人間的惡鬼更窮兇極惡!”
“我下幽冥有要事在身,為達成所愿必有連天惡戰!其中前因后果你等不必琢磨,連我自己現在都不做多想,來日惡戰,我之所愿所求、諸位所愿所求:此間鬼物在幽冥住得太久,怕是都記不得陽間的事情了,惡人磨須得給它們提個醒、讓它們再記起人世間的一句老話......”
金風元基體內行轉,瘆瘆風元注入聲音,蘇景再開口時語氣陰冷,短短一句話寒意無邊:“過江......不是猛龍,不過江。”
轟轟大響怪嘯沖天,萬鬼長嗥,縱聲喝應!
陰間是鬼疆魂域?陽間也有惡鬼,陽間鬼下幽冥,爺爺們過江、來了!
這次蘇景未在制止鬼物吵鬧,收了語氣中的陰冷,回復平平淡淡的調子:“軍旗為界,不愿再戰者絕無勉強,置身大旗西,待我重返人間,著手安排你等轉世投胎;愿入‘惡人磨’,愿隨我征討幽冥者,置身大旗東,來日里與我同路、在這幽冥世界掀他無邊殺戮!”
惡鬼啊!血肉即為盛宴,管他誰的血;殺戮即為狂歡,哪怕損喪了自己的命!本就兇殘之輩不重來生,又聽得‘惡人何在’在前、‘猛龍過江’在后,群情澎湃,嗷嗷怪叫著,大小鬼物幾乎全向著大旗東側跑去。差不多同時個時候,蘇景又是一字大喝:“賞!”喝聲落猛揮手,異香散起,萬道青煙流轉,浩蕩香火自四面八方注入罪惡天,向著洶涌而來。
所有置身大旗東、愿隨蘇景征戰惡鬼盡得香火重賞!
群鬼早被煉獄烈火烙上了金烏印記,算是罡天附庸,自也算得蘇景手下,損煞僧兵能享受香火,它們自也可以。
黑獄惡鬼瘋了,喜瘋了、樂瘋了、亢奮激動的瘋了。
罪惡天中亂做一團、鬧做一團、瘋狂做一團,鬼如潮涌向戰旗東,撲入香火縱情享受。到了最后,無數孝袍鬼都入‘惡人磨’,就只有一個鬼留在了戰旗西。
瘦骨嶙峋、身材矮小的鬼,身體有三分透明,虛弱以及、勉強維持著沒有魂飛魄散的弱小喪物,孤零零一個站在戰旗西。
如此醒目,蘇景想不留意都難。而再看過一眼后蘇景面露詫異,他認得這頭弱小鬼,伸手一招金風卷了過去,將唯一不愿從軍的鬼帶到身前:“你還沒死?”
這頭虛弱鬼物,算起來是蘇景將黑獄煉做罡天后第一位‘客人’,曾在西海深處把蘇景一行打得苦不堪言,前為玄天大道第三高手朔月天尊、后為大邪佛點化成為邪廟護法的帝釋天。
惡鬼們撲身于香火大吵大笑,蘇景不再去管它們,繼續問身前小鬼:“該叫你朔月,還是帝釋天?”
小鬼搖了搖頭:“本名燕無妄。”
‘帝釋天’被投入罪惡天后,肉身早被烈焰煉化成煙,魂魄繼續受煉,本來早就會魂飛魄散,但此間主持祭煉的是那頭諦聽,獸心兇猛,又知此人曾險些殺掉蘇景,刻意改用‘文火’,讓他受盡煎熬,一直留到了現在。
可以說,此人已然死了,但魂魄被拘押罡天未能轉入輪回。一死百了,對他以前罪惡蘇景也無意追究,只是有些好奇:“還在記恨以前,不想替我打仗?”
燕無妄忽然笑了,自身上摸索了一陣,是鬼魂、可動作與將死老者無意,吃力、顫抖著摸出了一只耳朵,右耳:“日前一戰,我就拿到這一只耳朵......還是撞大運,碰到了一個耳朵齊全的薄衣鬼頭。想是有人一斧子把他的人頭砍飛,亂軍中沒能再找到、割耳,便宜了我。”
說話時,燕無妄笑容苦澀。
曾是一方強者,駕前有精深大修聽命、身后有強大勢力依仗......莫說后來做了帝釋天,就是以他‘朔月天尊’的本事,翻手間千百薄衣鬼兵灰飛煙滅!
可如今,他連一個最最普通、最最羸弱的薄衣陰兵都打不過。
想要一只敵人的耳朵,過上幾天好日子都得靠運氣。
其實他能從上一場惡戰中活著回來,已經是天大運氣了。
頗有些像那時仙鰍宮中的無雙城主,心灰意冷,莫過英雄遲暮。人人皆如此,此事無關正邪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