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璣老祖的聲音隨之傳來:“若非你,我還不知自己已死,能算作有緣么?這頂‘璃璃水墨’送與你了。”
虎兒湖是無燼山的畫皮法術沒錯,但這法術是因‘璃璃水墨’而來,選定山門,發動寶物一扣,便改頭換面外人再無從選找了。此物對修家并無補益,但是對修行門宗卻大有用處。
蘇景收好‘璃璃水墨’,對山中拜倒:“蘇景愧領前輩厚賜,無以為報,唯有這三拜。”
少年的聲音回蕩于山火之間,再沒能得到明璣老祖一字回應…離山高人準備動用道兵仙陣、大湖消失不見、焦黑大山沖入眼簾、烈烈熾焰幾近燒熔蒼穹,連番突變驚得周圍修家魂不守舍,但總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各個門宗的掌門與重要人物紛紛走上前來,向蘇景致謝。尤其拙季道長,老人家來到蘇景面前深施一禮:“仙長初到時,貧道曾懷心存輕視,如今想來何異井底之蛙!溢美之詞不堪入耳,唯有一句:來日小仙長若有差遣,無定道宗自拙季以下,決絕效命。”
身份、輩分、甚至身后門宗,統統都是身外之物,若要服人終歸還是要靠著自己的本領和手段,寶梨州降魔天元沖納道歉、虎兒湖救人無定拙季致敬,皆因如此。而今時今日蘇景也不過還是如是境上一小修,連一個正穴大竅都沒能打開。
看出小師叔無心應酬,紅長老出面替他當下眾多修士,一一答禮周到非凡,絲毫不顯天宗的架子。其他修者心中對離山的敬佩不由更增了一籌。幾個時辰后修士們漸漸散去,蘇景卻足足停留了一個月。直到烈火熄滅、無燼山真正化作一片灰燼,他才收拾心情、帶上烏鴉衛離開此處。
回離山的途中,蘇景特意繞道去了趟齊喜山,拜訪白馬鎮故人同時,按照變冷了的笑面小鬼之前指點,把自己的袍子埋于陰山小谷內。齊喜山雖是重起大山,但山陰煞處不曾改變,把鬼袍養在這里,也不見得比栽頭法壇遜色多少。
以前曾在此地修煉的那個莫耶少女早就離開了,不知去了哪里......
待回到離山蘇景才得知。自己遲歸了一個多月。因而躲開了無數應酬:寶梨州、虎兒湖的修家當面謝過還不算完,又紛紛來到離山致謝,一來救命之恩深重總得登門才算把心意送到、另則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和天宗離山多加親近的好機會。
不管是什么目的,事情搞得越隆重,蘇景的名聲也就越響亮。這一重總是不會錯的,今日修真道上,蘇景兩字也算是個小小的名號了。
而蘇景這一趟下山再歸來,大部分本門弟子對他的看法也悄然改觀,師叔祖不止在家里‘戰無不勝’,下山后也照樣風風觀光......離山劍宗這四個字是離山所有弟子頭頂上的招牌,誰能把它擦得更亮,大伙就對他愛戴有加。
連番事情下來,也當真沒有誰再會小覷這位修為平平、平日里在光明頂深居簡出、偶爾露面也總好像有些睡不醒似的離山小師叔了。
才進離山。蘇景還沒來得及回到光明頂,就被刑堂龔長老半路攔住:“請小師叔隨弟子去一趟律水峰,有些事情要向您印證一下。”
刑堂請人問話,一般都是派個筆仙去叫,可蘇景輩分太大,得龔長老親自來請才像話。蘇景有些納悶的看了龔長老一眼。暫時也沒多問什么,展開雙翼跟在了他身后…離山內核四十余座飄渺星峰,各有各的靈秀,就連主煅擅煉的公冶長老,也把自己的星峰布置得一片青蔥。唯獨刑堂所在的律水峰氣象森嚴,峰上見不到一草一木,除了簡簡單單地幾座院子外,就一前、一后兩大片碑林。
前面的碑林,由一只只被煉化成巨像的古黿背負,石碑斑駁卻莊嚴,碑上所錄的九祖的生平及攜手創建離山的經過;
后一片碑林規模更大,但相比前者稍嫌簡陋,石碑基座并非真正的異獸,而是由青石雕刻而成的赑屃,石碑的形質也小了不少,迎頭七前十九后二十六塊碑銘刻離山律例大綱細則,再向后則是功過碑林:立派三千年來所有犯錯弟子的名姓、所犯罪責以及遭受的處罰;為門宗立下大功者的事跡......林林總總盡數錄于此。
蘇景回山這么久,還是第一次來到律水峰,忍不住放慢腳步瀏覽了一下。龔長老也不催促,就跟在他身后。其他都沒什么可說,但有三塊碑引起了蘇景的注意。
一塊是豐績碑,記載了上一代真傳之首扶乩仙子的所立大功,密密麻麻記述頗多,正如當初那位聚靈齋主人所言,扶乩一生幾近傳奇,喪于她劍下的大魔巨妖數不勝數,真正是個厲害人物。對扶乩其人蘇景沒什么要說的,但是見了這塊碑就想起了沈河真人,當下回過頭問龔長老:“掌門人去迎接扶乩仙子的法蛻,這都二十多年了還沒回來,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
龔長老輕松搖頭:“小師叔放心,隨掌門人一起去的李長老前幾日已經回來了,事情并無異常,憑著掌門真人的手段獨自應付綽綽有余,只是需得等待時機,耗一些時日罷了。”
具體什么狀況龔長老知曉得很詳細,但蘇景無意追問,他知道沈河沒事就成了,跟著他又望向另一邊的一座石碑,空空蕩蕩就只有抬頭兩行字:
一代真傳葉非欺師滅祖之罪 所有‘罪人碑’,最后都寫了如何懲治,就只有這塊碑有罪名無懲治。
不用蘇景開口,龔長老就應道:“論輩分,葉非是弟子的師叔,此人鬼迷心竅,行刺六祖,后逃往南方,陸八祖曾親自下山緝拿,但還是被他逃掉了.....這么久尚未追緝到他,是我刑堂失職。”
“連師父都未能抓到的人,不怪你們。”蘇景說著,走到自己注意的第三塊碑,眉花眼笑:“這個太客氣了吧。”
這塊碑上刻著的,是第一代真傳弟子蘇景的重重功績,從殺滅白狗澗、探出血玲瓏到最近的大破雙雙歡喜寺等等......
龔長老正色搖頭:“這片功過碑林,就是為警醒和鼓勵后輩弟子所設,有功就應刻文,不是客氣更不是恭維。有朝一日,若小師叔不慎犯錯,鐫刻罪名時我也絕不會手軟。”
蘇景笑呵呵的:“龔長老放心,我哪會觸犯門規。”若非那個師叔的輩分,龔長老真想問他一句‘門規你都背不全吧’。
在碑林中流連了小小一陣,蘇景隨著龔長老走入刑堂正堂,才一進門就看到了任奪,另外還有七八位長老在座,草草施禮后任奪直接開口:“這次諸多弟子下山…蘇景誤會了,還道任奪是像上次那樣又來找他搶寶貝繳公,現如今幾乎天下皆知他從虎兒湖得了一只‘璃璃水墨’。蘇景咳嗽了一聲,好像覺得屋里悶熱似的,把長袍的領扣解開,‘如見’寶牌露出衣襟,沒法言喻的醒目。
其實璃璃水墨蘇景自己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但任奪若來說三道四他就堅決不給。
任奪和在場眾多長老對望一眼,個個都目光無奈,止住說話又給九位祖師爺下拜磕頭。如見寶牌落在蘇景手中也真算是物盡其用了......
任奪的心思轉動得何其迅速,起身后冷哼了一句:“小師叔誤會了,我等都知曉,你這次下山未曾得到半件寶物。請你到此是為了另一件事。”
蘇景笑:“你們說。”一邊說話,把牌子塞回去、但沒去系扣子,待會若需再請寶牌方便些。
任奪繼續道:“弟子們下山,尤其是向東、北那幾個方向去的弟子,歸宗時帶回了凡間的消息,如今東土世界亂世仍未休止,但已經從群雄割據、八方混戰漸漸變成了南北對抗之勢…群雄逐鹿十年亂戰,實力不濟者被陸續淘汰,今日中土只剩兩路強大勢力正在做最后角逐,其一便是真頁山白家。另外值得一提的,樓蘭果果然神奇,當初白馬鎮上宋家寡婦的孩兒、被蘇景送至白翼麾下效力的宋楊屢立大功,如今已經成了名震一方的驍勇戰將。
白翼能成大勢,倒有三成功勞要歸于宋楊。
蘇景不解,望向在座諸位長老:“這事跟我有關系?”說著,他又皺了皺眉,望向刑堂龔長老:“白翼雖是我離山弟子的家眷,但白羽成曾對我立誓,絕不會相助父親、參與人間爭端,以白羽成的為人,當不會去插手的。”
龔長老點點頭:“這一重我早查得明白了,為了避嫌,羽成這十年來就再不曾下山。”
“白賢侄的事情無需師叔操心,有龔長老的教導管束,那孩子絕不會犯錯。”虞長老接過了話題:“我等想要向師叔印證之事與白羽成無關,下山的弟子還帶回了這個,不知小師叔可曾見過。”
說著,虞長老自袖中取出了一物:一座小小龕閣,內中供著一塊排位,正中大字‘俠劍仙祖蘇景長生永奉’,左側小字‘弟子胡迭藍虔誠叩拜,求祈師祖垂憐’。
這個東西把蘇景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