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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何苦來哉

  能做到無雙城供奉之人,不僅要修持精深,更得有一副精明心竅。

  之前敢收棲霞道的寶貝,是因為齊喜山沒傷人,李逸風覺得此事化解不難,何樂不為?可蘇景現在擺出的是‘玉石俱焚’的架勢!

  李逸風能辨出妙方說的是真話......看得出又有什么用?待離山高人趕到,還不是蘇景說什么便是什么!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離山劍宗的上位人物,不能隨隨便便就被外人所傷!只憑這一個道理,煌煌離山又哪會再去和棲霞道浪費口水。甚至可以說,就算離山高人看出是蘇景自傷也沒有用,只要蘇景一口咬定是棲霞道所為,他們就一定會動用霹靂手段摧毀描金頂。

  事關離山的臉面,絕無轉圜余地。這個時候誰再幫棲霞道,那就是真正與離山為敵了。

  李逸風當真沒想到,堂堂離山第一代真傳,竟會用到青皮混混兒才有的自殘招數來嫁禍棲霞道,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招的確有用,蘇景自刺了一劍,直接把事情變成了死局,除非他自己松口......青皮混混兒之所以得罪不起,就是因為他們自持爛命一條,遇到溝溝坎坎就敢用小命做墊。棲霞山敢和蘇景同歸于盡么?敢么?

  情勢已變,事情隨時可能惡化,巨靈足雖然難得,但還遠遠不夠為了它要與離山翻臉敵對的程度。李逸風當機立斷選了立場。

  ......

  李逸風說走就走,沒有片刻的耽誤,棲霞山描金峰一片寂靜。

  蘇景已經把自己的小命擺在秤盤上了,就看棲霞道敢不敢去秤了。

  為了一個被女人吹幾句耳邊風便把師命拋到九霄云外的弟子,就要把棲霞道的基業徹底拋開不顧?就要搭上所有弟子的性命?當然還有妙方自己的性命......這種事妙方做不出來。

  妙方猶豫再猶豫,咬牙再咬牙,最終還是悶哼了一聲,嗓音略帶嘶啞:“便依蘇道友,人由你帶走吧,這個孽徒犯下不赦之罪,留在棲霞山照樣同樣也是必死無疑!”

  服軟歸服軟,漂亮話總還是要說幾句的。

  蘇景卻搖頭:“我不要人,只要頭。要么我帶著人頭離開,此事徹底了斷;要么我自己走,明日破曉前離山弟子再來造訪。若你等義憤難當,現在就把我斬殺于此也無妨。”

  若之前痛快交人,蘇景不會過分為難,現在蘇景自刺了一劍,還想讓他立刻下山,又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棲霞山不是心疼嚴辰么?蘇景就逼棲霞山自己動手砍嚴辰的頭。

  女冠妙常雙目圓整:“蘇景,莫要欺人太甚!”

  “他不轟齊喜山,我根本不會來。你這句話,對嚴辰去說吧。”蘇景淡淡回答,眼皮低垂,都不去看對方。妙常不忿,張口欲再指責,掌門妙方揮手止住了她,跟著傳令其他弟子,去砍嚴辰的首級......

  裝著人頭的四方木匣呈于蘇景面前,蘇景看了一眼,抬頭去望妙方,少年看老道的眼神和看嚴辰人頭的目光沒有絲毫區別:“還有,兇器。”

  沒有半字爭辯,妙方自袖中取出‘巨靈足’:“便是此印。”

  女冠妙常恨聲道:“此物有封禁,不過離山高人自有仙家手段破解,用不著我們棲霞庸才做什么吧。”

  話剛說完,不料蘇景忽然喚出劍羽,對著巨靈足奮力一擊,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大好寶物就此爆碎,再無用處了。

  一見到此物,不知是不是因為它沾了白馬鎮百姓鮮血的緣故,蘇景就覺得打從心眼里那么厭惡,想也不想直接出手將其搗毀。‘巨靈足’不是飛劍仙錐一類直接攻殺敵人的法寶,它的威力在于喚請外力,所以本身并不結實,根本擋不住蘇景狠力一擊。

  蘇景此舉再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棲霞道中不少人忍不住又一次低低驚呼。

  毀掉一件能夠夷平大山的寶物,似乎看也不見得和打碎一只茶杯有什么區別,蘇景還是沒表情的樣子,抬眼望向女冠妙常:“你說話時語氣恨恨...我不明白,你恨什么?你憤什么?你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女冠欲辯,但張開口才發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不是有人對她施展了什么法術,而是她自己張口無言!

  掌門妙方岔開了話題,問蘇景:“道友還有何吩咐?”

  “你會盡快派人,去齊喜山和六兩商討賠償有關之事,對吧?”

  待妙方點頭之后,蘇景也點點頭:“甚好,那便只剩最后一件事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口:“我的劍創。”

  女冠忍不住又開口了:“你自刺一劍,難道也要算在我們頭上?”

  “惡徒毀滅大山、損害人命,死有余辜的。嚴辰犯下大罪,你棲霞山交兇徒、繳兇器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你等不肯,非要我自刺一劍,逼你們上絕路才低頭。理應你們做好的事情,你們沒去做,那多出的這一劍,不算在你們頭上,算在哪里?”蘇景的語氣不輕不重,好像閑聊天的樣子:“還了這一劍,萬事皆休。”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說的?除非棲霞道敢和蘇景同歸于盡,否則蘇景說什么就是什么。掌門妙方狠狠心抽劍反刺,與剛才蘇景一模一樣的,把長劍刺入自己的右胸。

  棲霞門下弟子急忙上前救護,妙方卻一揮手把眾人遣開,目光直視蘇景:“現下蘇道友可以走了吧?”

  蘇景站著不動,又次問了古怪的問題:“你師父是誰?”

  妙方悶哼,不答而反問:“蘇道友又想怎樣?”

  “我師父名喚陸角八,引我入門墻的師叔名喚陸崖九,兩位老人家均為離山劍宗的開山始祖,離山劍宗蒙天下修家抬愛、公推為正道天宗之一,我便是離山門下第一代真傳弟子。”蘇景垂目而言,沒語氣,說話有些像念經、莫名其妙的經,全都是人盡皆知的廢話。

  右胸的傷勢不輕,說到這里蘇景稍加停頓、緩了兩口氣,跟著又把話鋒一轉,同時撩開眼皮望向妙方:“你師父是哪位?棲霞道是什么門宗?你妙方又算得哪一號?我這一劍,能換來離山劍仙傾宗而出;你那一劍,能請來一位元神大修么?我這一劍,能在明日天亮前讓世上再無棲霞道三字;你那一劍,能動得了離山上的一只麻雀么?”

  蘇景放慢了語速,目光牢牢盯住妙方,幾乎一字一頓:“就憑你,自刺一劍?還得上我么?”

  蘇景為人并不刻薄,但不說明他不會刻薄。

  妙方怒氣勃發,正待反唇相譏,猛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身邊人,不對勁。

  蘇景出言陰狠,常理而言、常態來說,棲霞門下長老、重要弟子都該翻臉大怒,就算不動手至少也該喝罵出聲。可是自掌門之下竟無人吭聲......

  沒人再叱喝,只因蘇景的表現已經讓棲霞道眾人看得明白:不是虛張聲勢、不是小人得志得寸進尺、更不是不知死活,他是真的不顧死活!只要稍不滿意,他真就敢死,拉著一座棲霞山陪葬......蘇景,撒潑。

  仍是那個關鍵,唯一的關鍵:我敢死,你們跟不跟?

  念及此,妙方心地一寒。既然不敢,還有什么可說的。

  妙方語氣沉沉:“那...你到底要如何啊?”

  “棲霞道所有長老、人人自刺;全宗弟子披麻戴孝、為齊喜山殉難之人執孝子禮七七四十九日、真武殿前立碑鐫刻今日之事永做戒訓,方可抵回我這一劍。”蘇景應道。

  嚴辰之惡,長輩難逃其咎。但是這句話蘇景沒說出口,他沒興趣去講什么道理。

  掌門身旁女冠妙常眸中血絲橫生,恨恨應了聲:“好!”猛抽劍自刺小腹!看上去決絕干脆頗有烈女之風,可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之所以如此痛快是因為她真的怕掌門對蘇景怒吼一聲‘棲霞道跟你拼了’。她還不想死,更不愿被瘋子拉去陪葬。

  蘇景才不管她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只要他們都吃苦頭。

  掌門一言不發,妙常動手,其他長老也陸續動手,再氣再疼也顧不得了,只求能快快送走面前那個年紀輕輕的煞星......

  蘇景的目光掃過全場:“現下兩清了。”稍做停頓,又淡淡說了一句:“你們啊,何苦來哉!”言罷把首級帶上,在烏鴉衛的小心攙扶下飛天而去。披麻戴孝、立碑戒訓之事以后他自會派小妖來監督。

  天邊火光妖嬈,蘇景一行離開。

  棲霞山,描金頂,只剩下死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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