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靈齋主并未來一信就拆一信,而是等所有信封都匯聚到手中才開始拆封。
等了好一會,主要是真頁山主人刷刷點點,寫了好幾頁紙,不像是交易買賣,倒像科考試子在答卷子,不用問了,他羅列下大批自家收藏的寶貝,是鐵了心要拿下這最后一件‘仙寶’。
半晌過去所有信封都收集完畢,十三家里買主中有十二家傳上報價,聚靈齋主人面上微笑從容,目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易察覺地向著‘地’字隔斷看了一眼…地字貴客是白頭嶺的常大當家,坐擁一方的巨富。在場十三家,除了‘巔莊’和不知來歷的少年,就屬這位常大當家實力最雄厚,可是從開始到現在,三件寶物接連上臺,白頭嶺卻始終不出價。
唯一一個始終不出價的人。
白頭嶺的場面一向很大,遇到好東西大都會爭一爭的,今天這個樣子,實在有些反常了。
東西再怎么好,買不買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聚靈齋主人也不去想太多,開始拆看金主們的報價,因為蘇景沒出價競之前的劍牌,聚靈齋主稍覺遺憾,所以這次他先拆看了蘇景的信封來看…
看了一眼,老頭子的臉色就變了。
紙上六個字:離山劍宗,蘇景。
蘇景報的不是價格,而是名號。
信封中還有一塊玉牌,質地潤澤,隱隱有些透明,正面兩個正楷,鐫著‘蘇景’二字,背面則是四個古篆,上書:劍出離山。
劍出離山,蘇景。
每個離山門下真傳弟子手中,都會有這樣一面牌子,不止是鐫刻了幾個字那么簡單,玉牌內還由門中長輩封印了一道霸道絕倫的法術,以作真傳弟子防身之用。
陸崖九在青燈境親手為蘇景所制,且不論老祖封印于其中的法術,單只這命牌所向,便是離山上下每一柄利劍所指!
命牌背面的四個字,也是當年修真正道上廣為流傳的八字箴言的后半句,全語為:道起天元,劍出離山…最近千年,這八字箴言依舊流傳,但在順序上有了些微變化:劍出離山,道起天元。
聚靈齋主識得這塊牌子,知道這牌子代表的意義,所以老頭子覺得自己要瘋了…就如他之前所說,離山劍宗的高人不太下山行走,就算有一些在人間穿梭的,又哪有這么巧,偏偏在今天來到西邊毗鄰沙漠的多蘭城。
就是那么巧啊。聚靈齋主做夢也沒想到,凡俗買賣里跑來一個離山真傳弟子。
滿嘴苦澀之余,聚靈齋主心里還莫名其妙的蹦出來一句:我就說此子不同凡響吧…
蘇景也不說話,靜靜看著聚靈齋主如何應對。老頭子嘆了口氣,隨手就將其它信封都撕掉了,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真正生意人的覺悟,他居然還堅持著完成了這樁買賣,澀聲道:“最后一寶,落于玄字。”
巔莊主人本來信心滿滿,哪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寶單人家連看都沒看,一時間愣在了當堂。
巔莊主人更沒想到的是,聚靈齋主跟著又對他道:“尊客,對不起的很,你剛買下的第二件仙寶,小號也得收回,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不等說完,巔莊主人驚怒而笑:“你可是在消遣人么?”
就在這個時候,地字隔斷中忽然傳出一陣歡笑,一個白面書生走出了隔斷,對巔莊主人勸道:“別動氣,別動氣,其實是好事。”
巔莊主人皺眉:“什么叫做‘其實是好事’?這里沒常當家什么事情,還請讓開。”
常大當家應道:“你買下了也帶不走,現在聚靈齋不賣給你,省得你被搶劫,這不是好事么?”
話一出口,聚靈齋主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冷冷望向常大當家:“老朽耳音不好,還請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搶劫、殺人、再一把火燒了這里。很難懂么?”白頭嶺當家慢條斯理,對聚靈齋主人說著:“三件寶貝太驚人,我實在想要,又實在信不過你,萬一走漏風聲,以后數不清的麻煩。”
聚靈齋主人覺得頭疼,來了個離山真傳弟子還嫌不夠,白頭嶺當家居然也抽風了,想要搶聚靈齋?這種想法實在太很無聊…此間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搶了,聚靈齋又怎么可能開到現在、怎么可能成為西域最頂尖的珍寶行。
意外突起,其他富豪紛紛起身,但并無太多驚懼,聚靈齋響當當的招牌,自能護住大伙安全,白頭嶺想要動粗,先得踢翻聚靈齋這塊渾厚鐵板。
巔莊主人也不開口,只是冷笑著靜觀其變。
蘇景帶著三尸和六兩也走了出來,目光迷糊,打量著那個口出狂言的常大當家。對方也迎上了蘇景的目光,笑道:“我有些好奇,你到底出的什么價錢,拿下最后一寶?”
不用蘇景開口,聚靈齋主人就代為回答:“憑得就是他的身份,離山真傳弟子。”
話出口,密室里哄得一聲就亂了,白頭嶺常當家也是大吃一驚,可隨即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他?不過通天境的修為,還離山真傳弟子?他要是真傳弟子,我就是…我就是…”
到底,這個白頭嶺當家還是沒敢直接拿離山來說事,就此轉開話題:“倒是他身邊的老道,稍稍有點意思,是個五靈階妖目。”
蘇景皺了皺眉,對方能看透自己和六兩的修為,肯定就不是普通人了。六兩更是大吃一驚,在他眼中那位常當家只是凡人,足以說明雙方差距不小,三尸則是老樣子,排著隊躲到蘇景身后,探頭探腦。
就在大笑聲中,白頭嶺常當家忽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用力一扯,竟直接把身上的人皮盡數拔了下來,往地上一扔…
人皮軟塌塌地堆在一旁,再看常當家完全變了個模樣,身上被細密鱗片包裹,雙目狹長眸子明黃,沒有鼻子只有兩個小孔,因大笑裂開的嘴巴里,蛇信搖擺不休,分明就是一頭蛇妖!
畫皮而來的蛇妖。
隨著真身顯出,蛇妖把自己的妖威驟然外放!甚至都不用他動手,正奉著聚靈齋主人命令蜂擁上來準備擒拿蛇妖的武士們,只覺得腥風席卷,繼而心驚膽戰,身體上的力氣、骨血中的勇氣瞬間被驅散,連站都站不穩,全都摔坐在地,目光驚駭望著此人。
聚靈齋的實力本來不是如此不濟,齋里曾有一個中品妖目和一個先天境界的武者做供奉,可是在探訪扶乩仙子葬身地時,兩個供奉全都慘死…
旁人這才知道厲害,想逃想喊,可又哪擋得住妖威席卷!
六兩也摔得極慘,顫聲道:“七靈階…妖師!”松鼠精怪實在可憐,到處都是天敵,平生最恨就是沒有哪個松子能修煉成精讓他來欺負欺負。蛇也是他的克星,何況對方修為遠勝于他,此刻連逃跑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七靈階的妖怪,就算黑風煞率領烏鴉衛盡出,在人家眼里也不過是笑話!
蛇妖穩穩吃住全場,笑聲愈發歡暢了,根本都不去看蘇景一眼,一雙妖目盯住六兩:“若拜奉我為王,能饒你一命。”正說著半截,蛇妖忽然覺得眼前一亮…月亮?
就是月亮,蛇妖看到了月亮。
深夜中看到月亮,是在平常不過的事情,可現在所有人都在密室中,怎么會有月亮?
屋中的月亮,氤氳著寒光,自蘇景頭頂升起…
銀芒萬道,一閃而滅!
明月天河劍符,凝聚著陸崖九的一擊之力,下品妖師雖然了得,可如何能當得下老祖一劍?來自白頭嶺的蛇妖甚至還沒弄清為什么屋子里有了月亮,就被劍符徹底轟殺,連一聲慘叫都沒得來及發出。
強光過后,眾人已經找不見蛇妖了,地上一個大坑,臺上一個少年,口中正嘟囔著:“這妖怪莫名其妙”,伸手把妖怪的畫皮收入囊中。
巔莊主人目光驚駭,但反應不慢,立刻站起來,對蘇景準備做拜謝大禮,六兩也恢復了神氣,知道小祖宗不喜歡應酬這些事情,動作極快,閃身幾步搶上寶臺,伸手掐滅了孟神香。
半躬著身體的巔莊主人當即就面現迷惘,不明白自己在干啥,重新站直回頭問伴當:“就快開始了吧?”
伴當猶豫著點頭:“應該快了,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寶貝,弄得這么神神秘秘。地上怎么有個大坑,也不說收拾收拾…”
蘇景也覺得腦子里恍惚了下,記憶回到剛進場時,但感覺上還有說不出的古怪,正想開口發問,六兩就以妖法傳音入密:“小祖宗莫發問,先沖那老兒冷笑。”
蘇景聽話,瞪著聚靈齋主人冷笑…剛才的事情全不記得了,不過蘇景還是能明白似乎有什么邪門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當即按照金烏真策上的運功法門,催動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真火陽元,自體內流轉一周。
旋即只覺得腦中猛地一清,被孟神香蒙蔽的記憶盡數恢復。
金烏陽火,光熱始祖,雖少卻精純無比,孟神香那點影響根本擋不住蘇景驅馭的真火沖擊,立刻就消散無形。
場中其他人還都懵懂著,聚靈齋主人不敢再做主說話,抬眼望向了蘇景。
不關這些富商什么事情,蘇景擺了擺手,聚靈齋主人似乎松了口氣,好歹解釋兩句就派手下把其他人統統送走,自己則戰戰兢兢地走向蘇景。
到現在也不用客氣什么了,蘇景語氣清淡:“賣過了活人賣離山令牌,賣出了離山令牌又賣離山弟子的尸體,老先生的買賣做得太大了。可有話說?講無妨的。”
事已至此,老頭子也沒太多忌諱了,心里怎想嘴上便怎說:“賣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做,我只是買扶乩仙子的葬身之處,說穿了,我賣的東西就等若一份藏寶圖。那地點是我手下無意中探到的,我不是離山弟子,沒有通知你門宗的本分。我把我之所得作價賣出,才是我生意人的本分。”
“那枚劍牌是本主賣給我的,他幼時被離山前輩相中收做外門弟子,但修煉上難有寸進,碌碌無為幾十年,趁著一次下山的機會偷跑了,想用這劍牌換一個后半生的富貴,輾轉找到了我,他賣我買,兩廂情愿,忤逆離山的是他,不是我。我只是把到手的貨物賣出去,僅此而已。”
“參蓮子的來歷,也不是強取豪奪,是個山里采藥的少年無意中發現的,我得了消息趕去與錢那少年,為防消息走漏,干脆就把他帶到了齋里做了個伙計,你若不信現在就可找他對證。參蓮子根本就不算活人,他們是草木成精的妖怪。再說…就是修士抓住了人參娃娃,還不是直接扔到爐中煉成精華服下,何況我只是賣參蓮子,沒動過殺害他的。”
事情說完,聚靈齋主閉上了嘴巴,等了一陣子見蘇景不說他,老頭子又開口道:“我犯了離山劍宗的忌諱,又撞到你手上,要殺要剮我無話可說…”
這次話沒說完,蘇景就站起身:“我在你這里住上幾天,殺不殺的…以后再說。”
聚靈齋主沒想到會等來這么一吩咐,愣了片刻,也不多問什么,點點頭命人安排上房,蘇景則轉回頭,對六兩交代了幾句。
暫住聚靈齋當晚,齋主又來造訪,把孕女、劍牌和繪了扶乩仙子葬身處的地圖一并奉上。其他兩樣蘇景只是一看便罷,隨手收入錦繡囊,留待日后返回離山,再將其交給門中主事之人,那個參蓮孕女,被他暫時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