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蕭曉說的是實話。
此人該不該死?
沒什么應該或者不應該,甲子凡人也好萬年妖精也罷,生靈活于世間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去看大義,蘇景只曉得如果不是古時先賢傳人扭轉了戰局,施蕭曉得勝后斬殺蘇景、沈河、塵霄生等人不會有絲毫猶豫。
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了,出手一刻蘇景不想大義,不理對錯。因為施蕭曉做事只看成敗不問其他,那蘇景就給他一場‘只看成敗’。
當著天下人面前又算得什么,就算當著滿天神佛面前,蘇景也要斬殺妖僧!
施蕭曉不是沒想到蘇景可能會毀諾,但他沒有其他辦法了,龍梅劍的下落是最后一個救命稻草,還想活就只能用這個題目去賭一賭只是他以為蘇景會在事后追殺,無論如何不曾料到,就在天下人面前蘇景直接毀諾,翻臉無情。
區區一道殘魂,哪還有反抗或掙扎的機會,凄厲慘叫中被陽火煉化成煙,魂飛魄散去!
可是就在妖僧身亡一瞬,影子和尚、尾巴少女和吃面老道齊齊瞇了下眼睛,三身獠六根眉毛則是齊齊一挑,那張怒面望向瞑目王,后者眉頭微皺,輕輕搖了搖頭。
蘇景沒留意這五位大能為者的神情,烈火過后妖僧飛煙,可天上還有一面鏡子照著了,無數百姓翹首觀望,總得有個交代才好。
蘇景想了想、居然沒能想出說辭...倒不是腦筋不好使了,主要是最最崇敬的陸老祖和仰望畢生的師尊都在一旁看著,有心對妖僧尸身說一句‘你欠中土一個公道,只憑兩句話你還不來’又吃不準師父是會發笑還是發怒大義之辭說不出口,也不能就這么愣愣站著不是。
說不出來就不說了,蘇景仰頭對著天上的鏡子、也是對著天下人,笑:嘿嘿嘿。
嘿嘿嘿,不解釋。
而當天空明鏡中應出蘇景笑容時候,天下人間所有所有正仰頭望鏡之人。全都不自禁展顏、莞爾,還了他一個笑容!又何須解釋啊,毀諾就毀諾,背誓就背誓。佑世真君覺得該殺之人那就應該去死,便是如此簡單了,無論怎樣他做的都對,因他一次次救天下、庇護萬生,所以對此人時候、天下縱容萬生包庇。
蘇景護這人間,人間就寵溺這蘇景。
下一刻鏡子碎去,妖僧死時鏡法就散了,但鏡有余暉所以在天上多停留了一陣,眾人有幸、看到了佑世真君的‘嘿嘿嘿’。
“十四,待你飛仙、出去之后多加小心。施蕭曉未死。”瞑目王開口了,提醒道。
蘇景聞言愣了愣:“未死?”
之前陽火爆起、焚殺妖僧之際,忽有一股怪力涌來,開虛空裂玄宇,將殘魂中的一點靈光救了去。那個過程極輕也極快。連蘇景這個施法之人都未能察覺,只有那五位大能為者發現異常。但事情來得太突兀也太不合常理,五個人都未來得及阻攔。
不過三身獠等人探查得清楚,此刻‘施蕭曉’已經不再中土世界了。
免不了的,這件怪事惹起眾人心中疑惑。
漆黑天地。
全無丁點生機。
這世界死得太太久了,曾經雄偉的高山坍塌了,曾經浩瀚的大海干涸了。所有一切都變成了沙子,諾大世界、無盡沙漠,黑色沙漠。
看它現在模樣,又有誰能想得到,此界名喚:活色。
活色生香的活色世界。
沙漠鋪滿了整座乾坤,唯一屹立地面的只有一棵樹。梅樹。
堪得百人合抱的巨大古樹。
可惜這株古梅也早都死了,她與世界一起滅亡,只是她太倔強了,比山海還倔比日月還犟,不肯倒下不肯化沙。即便枯萎皴裂只剩七出八進的枯干枝椏,依舊屹立于世!
古梅樹干上有洞。
忽然樹洞中玄光閃爍,一個模糊、淺淡的影子出現其中。勉勉強強、可辨得影子輪廓正是妖僧施蕭曉。
施蕭曉也愣住了,不明白自己為何未死,目光轉動打量四周,很快他就認出了這個世界,這棵古木,疑惑:“是你救我?”
他在問這棵樹。
梅樹早已枯死了。死寂天地,連風都沒有,沒人能夠回答施蕭曉。
沉沉卻有輕輕的一聲嘆息來自施蕭曉口中:“你能救我,卻救不了自己元一死了,我很累,也有點怕了”和尚靠在了樹洞中,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未說完時就已閉上了眼睛,殘魂中僅剩的一點靈智沉沉睡去。
他沒說自己怕什么,但不難猜的,他怕自己報不了這個仇了。活色地被摧毀、萬萬生靈湮滅于那濃重墨色的傾天大仇!
是沉睡更是昏死,即便此刻九霄天雷砸碎耳邊施蕭曉也不會醒來。
就在他睡去一霎,倔強的古梅忽然燃燒開來,純白中透出些微微粉紅的火焰,正是梅花顏色。還有,焚燒的味道淡淡清甜,梅花香。
施蕭曉被何人救走不得而知,此事蹊蹺,但查無可查,暫時也就放到了一旁,反正那妖僧逃走的只是一線靈精,至少最近這幾千年里他掀不起什么風浪了。很快三尸就轉開話題,先問二明哥的傷勢。
心不‘回來’瞑目王的傷好不了,不過他的心在自家兄弟手中保管,瞑目王自己一點也不擔心。
隨即蘇景又向人群中見識最最廣博的三身獠和瞑目王問起‘破境界卻不飛仙’的怪事。不成想不問還好,問了過,瞑目王和三身獠比著蘇景還要納悶可還不等兩大巨頭商量出個所以然,突然重重奔雷驚動乾坤,裹挾著金色雷霆的劫云滾滾而來,再也明白不過的,飛仙之劫!
云中藏殺、云馳如電,浩蕩劫云鋪滿長空!
整座中土為之震驚,哪位仙家飛升時候也不曾見過這等宏大劫云劫云太重?再簡單不過的緣由:非一重。
應劫者眾,來得劫云自然就多。
紅發蘇晴一聲歡呼。化身血云扶搖飛天去融于劫云‘添亂’去了。再眨眼,惶惶天雷仿如金鞭子打下,應劫之人:離山陸崖九,離山白羽成。離山方先子,大成學木恩先生,外加一個小和尚果先。
白羽成、方先子、果先三人的情形如出一轍,都在幾百年前突然一天‘魔怔’了,自閉五感陷入游離,按道理講他們醒來即為破道、應劫時候,可他們醒來后都未見劫數,只能留在世間...正好,能夠參與浩劫一戰;
陸老祖于青燈內服下、煉化天無常丹,仙丹相助強提境界。境界圓滿之下跨出青燈就該有劫數到來,但當時沒有,過了這許久才來,正好,能夠參與浩劫一戰;
木恩先生是在五天前破道的。那時中土正陷入最最黑暗時候,他本不想這個時候破道的,可修家最后一境為領悟境界,當那靈犀到時想繼續糊涂下去也不成,木恩破道、而當時天劫未至...正好,能夠參與浩劫一戰!
每個人的天劫都來遲了,都與此刻到來。
不由自主。蘇景倒抽了一口涼氣眼前景色驚人,可背后真相更加驚心!
之前天劫不來,待戰后、中土世界暫時安全了,眾人才能飛仙?便是說有人掌控劫數,故意將一群強悍仙家強留中土一陣來參戰?
此人又是誰。蘇景想斷了腦中筋也只能想到一個人:閻羅王。可是真的是他老人家么?又何必這么麻煩呢,麾下十余冥王。隨便派一個就足夠掃滅那場墨色之禍了吧?
蘇景轉頭去看高人,三身獠、瞑目王、和尚老道少女大尸仙這群高人,或眼中、或神情里也都有驚訝之色,不用啰嗦去問了,他們想不通真相。
不過讓蘇景稍稍安心的是。無論背后之人是誰,總是為了中土好的,強留仙劍對抗墨巨靈,目的是想保全中土事情要查,不過現在不是時候,現在也沒有線索。
飛仙大劫,是生死大難,更是一場遙遙無期的離別。當心中驚疑放空,蘇景的眼圈忽然紅了,跪倒在地對九祖長拜不起:
小子蘇景,不負仙長所托;
小子蘇景,不負師叔所托;
小子蘇景,不負恩公所托!
那個救了個他祖孫性命、為他慘死父母報仇、親手領著他入道、用其所行所為在蘇景心頭刻上了一個‘正’的離山陸九,終于擺脫無盡之困、踏破生死玄關,飛仙去!
小師娘也飛升了。
或許下一刻,或許明天此時,又或許會有些周折浪費些時間,可是一定一定的,在天上會有兩位前輩的一場好相聚、好團圓!
師尊陸角也站起身來,靜靜看著弟弟渡劫,忽然,老人的唇角抿起幾枚笑紋,飛仙了,飛仙了...親兄弟!
蘇景跪,不聽跪,三尸跪,小十六是蛇不會跪、盤一團在旁邊好像驅蚊香,就連二混子大都督也跪著,陸老祖算得裘平安的長輩,跪拜不虧。
倒是三尸,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去問跪在不遠處的裘平安:“你不是修成飛龍了么,怎么不飛升?”
裘平安將腦袋一晃,人頭一下子變成了顆龍頭。
大都督的身板不錯,否則也生不出那么都孩兒,化作人形時,在人間算得彪形大漢,可龍頭實在太大,仿佛小山似的巨大龍首頂在個普通人身上,看上去實在刺眼。
大都督伸手指自己的臉,同時把大腦袋向三尸靠近:“仔細看,仔細看,看胡子,看沒看出來?”
龍須懸,好大一把,三尸沒看出來什么新鮮。
“龍須三千條,我現在還差一根,尚算不得真正的完整天龍,等最后一根胡子長出來,我就能破天飛去,就能.”說著龍頭搖擺,見青云就在不遠處,大都督把每頭真龍都會有的愿望吞回咽喉、深藏咽喉,不能說,不能說。
開解一重疑惑,三尸腦袋齊齊轉動,又望向塵霄生:“師兄,你怎么也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