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身法天金童’直接逃遁,蘇景忙不迭去問上上貍:“怎樣,追到了沒?”
上上貍出手焉有不成功的道理?貓懶洋洋的,似乎覺得蘇景多此一問,但還是應道:“追到了,已經傳訊道尊,他自會聯絡又一棧、優和尚,放心吧,邪佛完了。”
“烏上一、烏下一二位師尊座下弟子烏悲悲拜見主公!”
一個聲音傳來,烏悲悲顧不得再聽三尸講故事,跳起來納頭就拜,這一刻他都等好久了。蘇景笑著對大烏鴉揮揮手,笑道:“不用那么當真,我還要多謝你這些年的照顧呢。”說完撤去了幻影法像繼續行陣煉世去了。
不多時靈訊傳回上上貍,直接是優和尚回訊,謝過上上貍出手相助。和尚本就相距邪佛藏身地方不遠,只因對方狡猾這才始終未能找到,如今有了上上貍的準確指引,優和尚與又一棧麾下幾位高手正急急趕去…
晃晃又是三十天,蘇景行布于天地間的烈火暴漲開去,空前壯大,煉化法術已至最后階段。上上貍看出‘舉世魚兒皆睡去’的好時光就快結束了,正抓緊最后的時間想要再偷幾條魚,未料她才剛接近、正前方那條大魚忽然噼里啪啦地跳動起來,魚醒了。
嚇了上上貍一跳呢。
不止魚醒了,花草樹木蟲豸鳥獸和無數男女老幼,此間生靈盡數蘇醒…身外裹護的劍芒依舊,但葉非撤去了讓他們定身定長、沉迷昏睡的法術。
凡人哪知四個多月不見。他們只覺得自己小小地睡了一覺。
醒來、先想起入睡前的末日景色,再透過護持身體的青光看到外面烈火熊熊、燒遍了整座世界的可怕景色,眾多凡人驚駭倉皇,可又哪敢有絲毫掙扎,生怕自己一動護身青光就會散去,到時候不被大火燒死也得活活摔碎。
幸好蘇景沒讓大家等待太久,最后一炷香的光景過后,四個多月里始終在高空行轉不休的烈火大陣突然暴起一聲巨大轟鳴,陣中那些飛旋奇快的火團盡于此刻炸碎,千萬烈焰彷如飛矢激射乾坤各處!
下一瞬。滿天遍地的烈火長索、赤炎游龍統統熄滅。原本火光燦爛的世界陡然沉黯。熄火,且斂光,從光芒萬丈到無盡漆黑,只在短短兩三個呼吸之間。天地山海。石砂塵埃盡入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甚至會讓人心生錯覺、渾不知身在何處的極端黑暗。
不聽早都不再生氣了。她站在紅底山頂正笑盈盈地看著心上人對這世界做最后祭煉,可是當蘇景幾乎功德圓滿、天地陷入黑暗中,小妖女的心卻猛地一痛。
仿佛心里一直都藏了條沉睡的毒蛇。此刻毒蛇醒了、狠狠咬了她的心:黑暗無邊、寂靜無邊的世界,像極了她的莫耶。
突然,不聽手一暖,一個人來到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握住了她的手。蘇景回來了。
夫妻同心,蘇景能猜到妻子心中所想,莫耶、莫耶…今日看來,這又何嘗不是蘇景心中遺憾啊。煉化這座道統凡間,根底上的法術不外兩重:小煉世、大焠真。
這兩樣法術,早在蘇景跨入第三境時就已經掌握了,那時他用小煉世糅合三這三那訣為自己煉化劍羽,他用大焠真配以大師娘秘法為參蓮子重塑經絡…原來只憑這兩樣法術就能夠讓莫耶世界重生。
可只會法術又有什么用啊!那時的蘇景境界低微、元力淺薄,根本沒法力也沒資格去讓莫耶重生。如今夠資格了,莫耶卻已煙消云散。
沒有莫耶了。只因時光不能回轉,所以這世上就用不存‘完美’二字,回不去昨天啦,昨天的遺憾便永遠存在,永不磨滅…存在于過去,那便是永恒、便再無盡頭再不會結束,就好像葉非臉上的疤,永永遠遠也修不完劍。
不聽的心思是通透的,她早都學會如何調整心情,她不會讓自己陷入郁郁太久。輕輕呵出一口氣,不聽捏了捏蘇景的手掌,兩人相視一笑,跟著她眼中又顯出了濃濃的心疼…
也就在蘇景面上笑容浮現一刻,東天盡頭突然傳出一聲金烏啼鳴!那啼鳴聲音強烈、飽滿且充滿生機,先自地平線直插天穹,繼而橫掃正座乾坤!
相伴烏啼,還有陽光噴薄!不是曙光,全無柔和,那自東方而起又霸道湮沒了整座人間的陽光熾烈到幾近純白,于徹徹底底擊潰這漫天漫地的黑暗同時也毫不留情地奪去了人間所有顏色,只有白、只有光,強烈且兇猛!
黑暗之后的綻放,綻放之后的回歸…強光維持的時間并不長,猛烈綻放是金烏妙法對這世界的洗滌,隨之而來的便是返璞、便是歸真。
強光散去了,乾坤模樣迅速的清晰起來,天穹清透、大海蔚藍,江川湖泊如玉,崇山峻嶺昂立,還有那些人間的城,人間的田…一切一切,都如災難發生前的樣子,只是變得嶄新,遠勝往昔的明亮透徹!
從此這世界再不需要太陽,自有火脈流轉可保天地安泰。此間仍會有春秋寒暑,四季交替由火脈流轉控制,會比以前更穩定;此間仍會有晝夜往復,這是大咒法力,純粹的法術干涉,甚至蘇景還做了個假太陽,似模似樣地東升西落用作循轉。
依舊是寂靜的,法如天威,從智慧靈長到無腦蟲豸,世上所有生靈都震驚于眼前的嶄新世界、都懾服在金烏生源的正法天威之下。
葉非揮了揮手,有劍光閃過蒼穹,從何處來就歸何處去,師兄散了法術,滿天生靈各歸各位。螞蟻回到了自己的巢穴,蚯蚓重返濕潤泥土。凡人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站在了自家的院落、坐在了自家的廳堂。
像極了一場夢啊。
人在夢中呆呆。
又過了一陣子,不知何處、不知是誰,終于從‘夢中’驚醒回來,是驚醒,卻還不曾完全清醒,可至少他曉得自己不用死了,他曉得這世界被仙家救了回來,他曉得老父得以安享晚年曉得幼子可以繼續長大,曉得王老五還欠自己三兩銀子曉得東廂屋窗紙舊了該買新的來換…他想感謝仙長可回神之后強烈的喜悅自心底直直沖出來,哪里說得出話來。只有一聲歡呼!想拉過妻子想抱起兒子想去攙扶老父時。口中響起的由衷歡呼。
星火燎原?這形容不算恰當但也勉強能用,能用來形容這時的人間。一聲歡呼,百聲歡呼,千聲萬聲萬萬聲。人間處處歡呼暴發!有哪個世界有過這樣的機會:所有人都于一刻里齊齊歡呼。是驚喜也是發泄。是劫后余生更是盛大狂歡,所有情緒就在所有人的吶喊聲中,何其壯烈景色。能有過著這樣一次機會并參與其中又當何其有幸。
人間沸騰!
就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四大道宗、諸多大派催行傳聲重法,紛紛開口:
修行大宗出面組織,人間的歡慶立刻有了體統、變得整齊,從老人到孩子都向天空參以大禮,臉上依舊歡喜昂揚,禮數卻一絲不茍。
天空中空空蕩蕩,哪還有蘇景的影子。
蘇景人在紅底山,面色慘白兩眼無神,渾身上下被汗水浸透,倒是還站著但不停地打晃,累慘了,累死了!過去那一百多天里干的可不是普通活計,便如烏下一所說‘打碎個雞蛋容易,可要把碎裂的雞蛋重新黏起來再讓它孵小雞就太難了’,煉一座凡間讓它成為無需太陽照樣也能茂盛自然的乾坤實在不是間容易事。
如果隨隨便便就能成術,百多天前他又何必處心積慮去救天外驕陽。
蘇景都記不清自己上次這么疲憊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累得心里空落落地難受,不過難受也不耽誤他懊惱,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在天空上、襯起一道陽火金環、含笑四方揮手接受人間致敬才對,多好的排場啊。
奈何現在樣子太寒磣,沒法給外人看。不止他,陽三郎、小金烏、一群烏鴉衛全都累散了。
正懊惱,忽然身體一輕:失重、隨即安穩,蘇景被不聽抱了起來,打橫抱。霸王抱虞姬,英雄抱美人的那種橫抱。
蘇景眨眨眼睛,佑世真君自有威壓:“大膽。”
不聽親了親他額頭。
“這還差不多。”佑世真君美滋滋地,開始晃蕩腿。
蘇景和不聽沒再回去紅底山宅院,直接在地心撐開‘阿骨王墟’,入冥宮去休養了。
葉非也有些脫力,不過他傷勢痊愈、再沒興趣在這凡間多待,連個招呼都懶得和蘇景打直接縱劍飛仙,重返仙天去了。四方頭心里佩服的是蘇景,但他覺得追隨葉師叔祖也另有一番精彩,追隨葉非一起走了。
三尸和貓也是一樣,他們都喜歡人間可也都沒長性,于此玩耍百年漸覺無聊,在凡間重生后馭法飛天去。大家走得七七八八,在蘇景看來,這凡間冷清了不少。
不聽自不必說,蘇景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烈小二和戚弘丁依舊留了下來,前者是因東家吩咐,他就專門追隨二東家了,如今也進入了冥王宮,成天沒什么事做就和十六下棋,一般十六會讓他一個車或者一套馬炮;戚弘丁則是因為霖鈴城正被他漸漸煉成他的新無雙城,法術未完他當然不肯走,但也辭去了‘無雙大天師’之職,由明入暗隱匿了形跡。
至于陽三郎、烏鴉衛,大家都消耗巨大,各歸各位行功休養,短時間里不會在人間走動了。
蘇景并未立刻離開,他還要在此逗留一陣,自己估計要再待十年左右,他是第一次真正‘煉世’。陽火大脈是否流轉順暢、諸般法術是否姓行運無礙他也沒有絕對把握,總得再看上十年確保一切無礙才好。不過他也不再露面,風走煙行來去無蹤,這世上的高人還沒資格察覺他的存在…
就那么一下子,蘇景一伙消失了。
這人間再沒了他們的蹤跡,卻滿滿他們的傳說。
大宗高人都道仙家高人事了拂衣去,心中除了欽佩還是欽佩;烏悲悲有些郁郁,每到修行閑暇都會到紅底山走一走,在主公主母的舊居中坐上一坐,順帶把房間都打掃干凈。有時候大烏鴉會遇到丁陽道那位的小女冠。
烏悲悲做人糊涂。一百年把主公當小兄弟,不過他到底是得提拔、成氣候的大烏妖,看神仙不成看人還是挺準的,大概能猜到小女冠那份少女情懷。情愛遙遠實在有些夸張。可小小的仰慕總不會錯的…
蘇景的修為風火相濟。他的恢復遠勝其他仙家,沒用太長時間他就重返巔峰力量。恢復后做的頭一件事就取出了道尊留給他的玉簡。
道尊與佛祖一起離開后,蘇景就趕去極北深海。跟著探玄冰打古仙煉人間,忙忙碌碌都沒能顧上查看道尊留給他的玉簡。
之前他修煉道尊給他的思悟法,成天睡啊睡的,法門肯定是沒問題的,不過總這么睡、后來都開始做夢了,修為卻不見丁點精進,心里總不可能太踏實,趕緊看看道尊的留言怎么說。
可是讓蘇景意外的,當真識注入玉簡,其中空空不見一言一字,只有一團金光繚繞,隱隱似是個人形,正團成一團睡覺的樣子。
蘇景小心翼翼指揮真識游弋上前,試探著碰了碰那團金光…手中玉簡陡地一跳,簡內金光暴散溢出,冥宮之內、蘇景對面多出了個老人:青色長袍半舊、道髻挽得隨隨便便,朽木似的老人頜下留著一撮山羊胡子,不是道尊又是誰!
是道尊,但又和真正道尊有些差別,蘇景面前的道尊肌膚紋理中隱隱透出潤潔光芒,老人如玉,玉道尊。
眼見蘇景驚訝模樣,道尊笑呵呵地:“來此凡間,后面幾十年里我就閉關了,閉關是為療傷,但也沒耽誤我琢磨你諸法歸一、歸入‘劍一’的事情。”
修行事情,在凡間講究按部就班,一個境界就是一個臺階,一層臺階跨不上去后面的路就不用走了,這是一個必須的、不容有絲毫差錯積累過程,所以凡間修士只有‘奇快破境’之說,卻從未有過一步雙階逾境而修的情況。就算有再高的天分和悟性也得按部就班的來。
通天是筑基、寧清是養心、如是為開竅,小真一就要領悟真我唯一,沿著一條直線一步步走下去,無論修者能走幾步,這條線是絕不會錯的,所以蘇景拿著一張帛絹就能修習,反正他過了前一個境界后就肯定會進入下一個境界,功法本身不必考慮‘因人而異’這回事。
但飛升后再修行就與凡間不同了,無論仙家本領深淺,道理上講他們都了有自己的道,道之上是浩渺宇宙,道之下為凡俗生靈,仙在道之中。得道后的修行,因人而異因性而異也因本有法基而異,再不存境界區別也就沒了固定章法可循。
所以所有的仙門修法,都不是系統的、可持續做長久修煉的著述,甚至可以說這些記載不再是法,只是術。法在修家本人,術為運用手段,僅次而已。
歸結于蘇景來說:道尊可以指點他的修行,這沒問題。可是道尊指點得了今天指點不了明日,因為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蘇景把今天的功煉成了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或者說蘇景會把今天的功煉成什么樣子是無可預知的,如此又何談明天的指點…
所以道尊想了個‘以后都清靜’的辦法:閉關之中,細細理清蘇景‘歸劍一’的所有環節,所有可能發生的情形和諸多關竅所在,再截下、煉就一段思慧,思慧化形成就道尊法相,長長久久地跟在蘇景身邊,只要是有關‘歸劍一’的修行,玉中道尊都能為他做及時指點。
殫精竭慮自不必說,截下思慧更是傷魂傷修,道尊留給蘇景的人情大得很了。
‘道尊’大概解釋了下自己存在的緣由,繼續笑道:“不止我一個,還有一個我,在甘霖中。”
蘇景驚喜更甚,急忙取出甘霖劍,催動一線真識入劍。
劍本神器,以前以蘇景的本事根本沒資格以靈思探看此劍,但道尊在閉關時候專門施法為蘇景開劍禁,此刻探查‘一覽無余’,劍內清潭一盞清澈見底,可見潭內坐落著一間小小竹舍,又一個道尊正端坐竹舍內,見蘇景望來,老人家并不起身更不出來,抬起頭對蘇景微微一笑:“我只管殺千刀。”
蘇景身前‘道尊’接口繼續為蘇景講解,劍中不會出來也出不來,留下這段智慧是專門為蘇景指點‘殺千刀’的。
蘇景修煉殺千刀,要進入百里驕陽內,與魔猿搏斗過程就是修煉這絕門斗法的過程。不過在道尊看來這么練進度太慢了,由此他在劍中留下一段智慧。
以后修煉殺法的辦法不變,但蘇景面對魔猿的同時,只要蘇景手執甘霖,劍中思慧就會在斗戰中為他做同步指點,如此一來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