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寶人兒在做什么?
出世前那些事情不必再提,只看寶人出世后,東家結仇西家結怨,喊打喊殺誰的賬都不買,他的目的何在…直到此刻他亮出大旗,觀戰仙家中終于有人恍然大悟,他究竟要做什么:他插旗、他揚威、他要封位立壇。
寶人兒在不安州上立起一面大旗,等若昭告仙天通傳群仙,今日一座名喚離山的壇庭正式立位宇宙中。
待會惡戰開啟,如果寶人兒被打到魂飛魄散,那就什么都不用說了;可若他能打過這一關…那便是‘離山’一戰成名!
他敲過佛陀,直接把無漏淵推到生死仇人境地,再亮出離山之旗喊出‘劍出離山’,寶人兒的野心也再明白不過了 離山封壇,立位第一天起就要平齊西天、平齊無漏、平齊宇宙中的巔頂勢力。即便不能平齊,至少…離山不怕。什么西佛北星西北鬼,離山只當野狼惡犬,來便打、狠打。
群仙恍悟,或覺驚訝或覺好笑或覺鄙夷,心情各有不同,但也無一例外地想起之前無漏淵蜃景中,九合真人的凄厲慘呼:劍出離山、劍出離山啊…
老問題又重返群仙心頭,離山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小光明頂上,蘇景身邊人都不約而同地瞇起眼睛,仰頭望著邪廟中浩浩飄蕩的離山大旗。
烈小二與有榮焉,那面大旗可是他的手藝,前陣子蘇景請他繡一面大旗,便是此旗,不過烈小二繡旗子的時候不曾想到,此旗亮相竟是如此威風時候;
上上貍若有所思,不久前蘇景對她說他想登臺唱戲,他將粉墨登場…他想的就是為這面旗子、為那座離山揚威吧。
裘平安則直接追問蘇景:“不太像你往常作風啊。”
“不喜歡。”蘇景回答。
就是這三個字了。這仙天讓蘇景大失所望,他不喜歡與佛祖虛偽與蛇,他不喜歡與無漏淵假意合作。面前那些神佛大仙他個個不喜歡。因為不喜歡所以懶應酬。他是坑不了再打的天斗劍廬主人,他更是任性胡鬧、混世魔王一般的離山小師叔。
見慣了仙天模樣、看多了上仙風范,蘇景就更想念離山,更急不可耐地把一面離山大旗亮給仙天所有人看。
看看看。看仔細!
“不喜歡?”蝕海大圣抱著膀子,洪蛇小子的笑容永遠那么歹毒:“不喜歡也要有不喜歡的本錢啊。”
這本錢是什么?本領本事。這本錢夠不夠?蘇景笑笑,未回答。這種事不靠說的,試過就知道了。
天外,西北,龍筋婆婆與身后四位大毀滅王中的兩人以陰識傳念,迅速交談著。這兩位王駕是二鬼主身邊親信,他們的交談很快,短短幾個呼吸工夫便已定議:斬滅此寶。
外人只道無漏淵七大鬼主共掌西北天、平起平坐不分尊卑,其實七位鬼主之間也有尊卑。大尊卑。大鬼主大權在手,二鬼主勢力其次。
是以大鬼主隕落對無漏淵是個重大打擊,對二鬼主卻是莫大好事。大王死了,勢力最大的二王自然名正言順坐上第一把金交椅。只是眾目睽睽下大鬼主出事、下落不明但線索明顯,二鬼主不能不點兵來救。
現在事情簡單了。寶人兒立意與西北猛鬼翻臉,咬死口大鬼主已死,大家立刻不共戴天了…
另一邊,西天來的長明大士靜靜看了旗子片刻,開口問邪廟中的寶人兒:“離山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對方問離山,蘇景卻伸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看我,我是人、我是仙、我是鬼、我是妖、我是劍、我還是萬萬凡人膜拜好像黃大仙一般的佑世真君。離山就是我的出身地了,你說離山會是個什么地方?”
是人是鬼是妖是劍還是佑世真君。蘇景究竟是什么,只看對方是什么了。
“聽上去是個邪佞地方啊…”長明大士微微笑著,轉目望向龍筋娘娘:“娘娘如今怎么說?”
惡鬼老嫗目光陰森:“小魔頭害死大鬼主,他已親口承認,無漏淵還能怎么說。斬殺此魔為…”
她的話尚未說完,觀戰群仙陣中突然又有強大氣勢暴散開來!
不止強橫,且還犀利,陣陣長劍銳意先是席卷四周,而后直指不安州!
邪廟中蘇景領略劍意向著自己的地盤涌來。非但不怒反倒是一喜:這個人會來蘇景并不意外,可依舊滿心歡喜!劍意縱橫之中,著青衣面生疤的男子拍了拍依偎身邊的俏麗仙子,示意她讓開一旁,旋即縱云駕飛向不安州。
漂亮仙子滿面驚詫,看著她的葉郎飛去前方。
在凡間的時候聲色犬馬,秦淮畫舫、京城風月、北地野花…無論葉非走到哪里身邊總不缺美人相伴,到了仙天后也是如此。
葉非本就在西北天,靈寶將出世,他來轉轉看看,后來他又認出不安州吃小魚的‘金光魔影’是蘇景,自然要趕來看一看。
有他在就不會讓蘇景出事沒錯,不過葉非不急著露面,收斂神氣隱沒群仙之中,他得看看蘇鏘鏘究竟要鬧哪樣。可‘離山’之旗已經亮出,身為離山弟子又怎么可能不去登州護旗,葉非顯身。
邊前行邊皺眉望向蘇景:“憑你也配代表離山?胡鬧吧。”
“這不是還有您了嘛。”蘇景對葉非笑道,跟著依離山禮數向著葉非敬禮,葉非還禮。師兄弟如此一來,群仙哪里還不知道疤面人與寶人兒是一伙的。
這不算驚奇,無冠神僧莫名遇害兇手尚未找出,人人皆知寶人兒有同伙潛伏。
蘇景也關心此事,問師兄:“無冠和尚是您斬殺的?”
葉非應道:“不是我,我殺人不喜歡砍頭。我本也想刺了他,但有人捷足先登。”說話時他直飛不安州,長明等人并未阻攔,摧毀寶人兒已成定局,敵人自己愿意聚攏一處受死自是再好不過。
蘇景再問:“那您可曾見到兇手。”
葉非前行奇快,說話工夫已經進入不安州邪廟之內,不與蘇景并肩。也沒亮劍擺出迎敵之態,他徑自飛入邪廟深處,去到了離山大旗飄揚之處。
葉非護旗。非到蘇景撐不住時候他不打算出手。葉非還想接著看師弟究竟有什么本錢,同時此舉也等若告訴蘇景:別把我當你本錢。
到地方、待穩了。葉非才回答蘇景之前所問:“看到了,就…是她。”說著,葉非揚起手晃了晃,在天外一群仙家中選了一下,最后選中了、點向了無漏淵首領龍筋婆婆。
“沒錯,就是她。”葉非又強調了下。
前一答實在之言,無冠和尚當真不是葉非殺的;后一答胡說八道,葉非從天外群仙中瞎點的。他本來想點長明大士或者紅花尊者的,但龍筋老母那一身鬼符篆讓他更看不順眼。
根本算不得挑撥離間,葉非的自娛自樂。無人會信,龍筋婆婆森然笑道:“無知孽畜,死到臨頭還要賣弄口舌…”
葉非是怎樣的性子,哪會去跟一個老鬼婆吵架,不動不搖不拔劍。安穩懸坐原地守護離山之旗,只漠然回答了老鬼婆三個字:“你得死。”
龍筋婆婆陡做大笑,手中龍頭大杖猛揮!
可那根陰龍煞魂編結的兇悍法器才舉起、未等落,龍筋婆婆周身上下滿頭滿臉的鬼家咒篆,忽如蚯蚓小蟲一般扭動起來,肉眼可見那些咒篆層層變淺層層歸煙,彈指間消失不見。
龍筋婆婆一下子就‘干凈’了許多。
可她‘干凈’之時即為喪命之時。周身符文消散,龍筋婆婆猛地慘叫一聲,身體一翻摔落云駕,身死魂散。從此仙天之內,再沒了龍筋婆婆這號人物!
轟一聲,群仙嘩然。遠處觀戰的仙家之中,數不清多少人驚呼出聲。
無漏淵二鬼主母后,龍筋婆婆,大名鼎鼎誰不知曉,早在無漏淵崛起前這老太婆就是兇名卓著的厲鬼金仙。修為深不可測。群仙大都不知她曾受傷的事情,只道這個老太婆封關隱退,這次出關臉上身上又多出無數鬼文小篆,必是修煉成了更厲害的鬼法。
一方兇仙、久負盛名,對上了名不見經傳的疤面青衣,疤面人對她說了聲‘你得死’,然后她就死了。
言出法隨,不見咒令不見神通,上下嘴皮碰碰就說死了龍筋老母!這個疤面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他得有多大的本領啊!
若平時有人對自己說起這樣的事情,仙家們絕不會相信,可這次他們親眼所見,滿心驚駭不由不信。
群仙大嘩,就連顯身后一直都微笑從容的長明大士都變了臉色。
莫說天外群仙,就連小光明頂上蝕海等人也都嚇了一跳;
莫說妖精大圣們吃驚,就連葉非自己也再納悶;
莫說師兄葉非奇怪,就連老太婆自己都不明所以,她死了,卻沒能想通自己究竟怎么死的…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蘇景一人。
在見過老太婆、且得知她是什么貨色后,蘇景就以王袍催念,試著去‘溝通’龍筋婆婆身上的鬼咒銘文。當初二明哥和他隱約說起過,閻羅麾下十三位王駕情同手足,咒法咒器多有相通之處,一個人的東西大家都能用,十一哥封印的麒麟庫內寶物遇到十三王不會有絲毫反抗、心甘情愿收蘇景煉化便是一例。
龍筋老母身上的鬼咒是五哥慈悲王孔弩兒設下的,蘇景試著以自己的王袍去做法術勾連,果然那道千萬言的大咒有靈犀返還。當時蘇景心中大喜,他能驅轉五哥設下的咒,換言之,他只消將一個心思打入王袍、化靈犀、傳過去,隨時可以撤掉老鬼婆身上的冥王咒。
那可是閻羅慈悲、命五王施法設下的定魂保命之咒。這么多年下來,龍筋老母的神魂早都散碎了,全靠這道大咒將碎魂封鎮、強拼在一起才能活。
蘇景早都把龍筋婆婆的老命握在了手中,他本想自己來‘裝神弄鬼’的,對罵幾句后遙遙伸手虛點老鬼,口中一聲敕令‘與我散去’,老鬼應聲而倒,那得多威風。
但師兄來了,師兄又對老太婆說‘你得死’。蘇景就把這場大威風送給葉非了,離山弟子對自己人從來大方,一場威風而已,送他了、不留名。
蘇景看著群仙震駭神情暗中得意非凡。這是他親手操刀的好戲。葉非卻還納悶著,見老鬼真死去了,他眨眨眼睛,轉頭又望向敵人的首領西天長明大士:“你得死。”
依舊語氣漠然,依舊三字飄飄。
長明大士仍因龍筋婆婆突然隕喪而失神,忽見疤面妖人又對自己施展邪法,心頭十足震駭,立刻行功護體也不知有沒有用…
不過這次不靈了,大士安好。
葉非皺起眉頭:“你怎么不死?”
哪還有什么可說,大士不死論道妖人邪寶去死了。長明大士一聲叱喝,雙手翻翻結淬滅大印,一枚熊熊燃燒的巨掌從天而降、與不安州同樣規模的巨掌,轟轟砸向邪神廟!
紅花尊者揮舞琉璃杵,寶杵中陡然傳出聲聲降魔大咒。一蓬潔白光芒仿佛天河翻卷,沖向不安州;一世慈悲佛也在此刻動法,寶印再次祭起來,塔木江川諸般神通重現,一起向著蘇景攻去。
佛家一動,天外諸多立意滅寶仙家齊齊出手,重重兇悍法術暴風驟雨一般。齊齊猛攻不安州。
邪廟中的護禁法術也就此發動,邪佞氣意轟動、鬼哭狼嚎聲大作,污血般的毒沼潑天、白骨顏色的腥風化颶,護衛邪廟迎戰群仙打來的神通。
惡戰暴發,頃刻間巨響綻放入擂,大力轟蕩轉震徹星天。
邪廟護法對上一世慈悲佛一人時從容穩當。
此刻被大群更兇猛得多的聯手猛攻頓時不支,只在短短幾個呼吸間,靈州、邪廟要簌簌顫抖開來,顯現崩潰之兆。
兇法籠罩,不安州已難見輪廓。藏身其間的小小寶人兒就更看不到了。人看不到、可他的聲音即便滿天驚雷轟鳴也遮掩不去:“羅嗦得夠多了,再說最后一句,爾等若不出盡全力,這一仗得就沒意思。”
靈州都快被打爆了,蘇景的聲音卻依舊平靜,說辭依舊狂妄。而下一刻搖搖欲墜的不安州內,突兀傳起一陣陣陰森大咒。
群仙聽不懂咒言之意,但他們能聽出內中的死亡氣意、能聽出內中的幽冥之威,鬼家咒、幽冥法。
外人看不見,邪廟中蘇景盤身而坐,周身上下慘白陰風繚繞,一道道風自五心、七竅、三百余正穴大位與千余阿是穴中散出,在他身周繚繞幾圈后就如靈蛇般游散而去,沒入邪廟中的墻縫中去、磚瓦中去、邪神各殿與邪神寶龕中去。
今時蘇景能調運的阿骨王袍之威之靈,盡數融入邪廟。
跟著蘇景除掉布靴。
鞋子整整齊齊擺放身邊,蘇景昂首望天,長長提息。
他提息時候,天外群仙真就見到浩浩狂風自四面八方急聚而來,匯作一條烏灰大颶,自高遠天際直直灌入不安州。
吸一口氣,即成通天狂颶,便是蘇景今時的修為!
提息罷、大颶散,蘇景猛做聲,叱咤:“生!”
‘生’字賁起,不安州猛一跳,覆蓋了全部靈州的‘剎天摩’猛做暴漲,一字起落,邪廟方圓展闊十倍。
不安州本不算大,再漲上十倍也不算多了不起,可蘇景的叱喝不停,其后三字接連吐出:
“殺!”
“予!”
“奪!”
生、殺、予、奪,字字轟天去,每一聲吼靈州邪廟就展闊十倍,當四字落盡,蘇景喚起的邪神大廟已做萬倍暴漲。
喚冥王大咒,將王袍之威添入邪神廟,咒成時候只消蘇景心思一轉神廟便可暴漲去,不必再喊什么號子,但他是性情人,入戰斗法性情隨之發作,心中所想自然化作舌下天雷。
‘生殺予奪’。還在凡間時候,入中土幽冥、入小城不津,低品陰陽司因紅袍大判入主陡然化作恢弘冥殿,那是蘇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神袍之威,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品冥殿上的巨匾上鐵畫銀鉤,不是普通陰陽司的‘明鏡高懸’,而是這四個字:生殺予奪。
動王袍之威,起舊袍之念,蘇景一句生殺予奪,喊得響徹星天!
邪神大廟暴漲萬倍,這一片邪祟天地展闊開來,何異于一張猙獰大口向著天外那些正縱法圍攻不安州的仙家吞來。
長明大士急急揮袖,三枚菩提青葉脫手飛起,護衛住她與紅花、佛母兩位同伴急急后退,與即將被吞噬的一刻抽身退去;佛家弟子不遠處星滿天高人將也施法及時,那朵銀花瘋旋,帶上首尾和合星尊與千星壇猛將避開了邪廟的吞噬。
可那幾路墨靈仙就沒那么快的應變了,除了風胖子能化穿天風退避之外,三百赤劍仙、紫河天官、一陣雨和若木仙盡被邪神大廟吞沒。
同個時候靈州內長嘯疊疊,蘇景沖天而起,邪廟法度自有分身與十七惡人主持,本尊飛出天外,斬殺余者!
今日,離山封壇仙天,蘇景打算以血做花,獻慶仙界離山開張大吉。